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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红色胎记

2004-04-29

青年作家 2004年7期
关键词:收破烂二楼白衣

暖 暖

1

我到达南方海城市时,那里正下着细密的小雨。漫天的雨雾,模糊了街景和我的眼睛。我下了火车,本想先找一个旅馆,休息一下。然后像很多南下的打工族一样,找一份薪水高的工作和一个简单的单身公寓。

可是,在一处雨雾中,我看到了她——一个身穿白色衣裙的女子。在吵闹杂乱的雨街人群中,白衣女子的背影令我的眼睛一亮。一瞬间,雨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机械地挪动着脚步,紧跟在白衣女子的身后。

白衣女子的背影与小雅的背影像极了,如果不是小雅已经死了,如果不是我天生就是无神论者,我一定会认为,背对着我的白衣女子就是我曾经至爱的小雅。

在那一刻,我的灵魂似乎已被他人左右,木然地跟着白衣女子,也许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当我跟随这个白衣女子来到市区一座三层小楼前时,我看到此楼一层有个小超市。超市门口挂了个小牌子:此楼三层有空屋出租。

我看到白衣女子走进此楼二楼一间屋子后,立刻毫不犹豫地决定,不管此处房屋租费是多少,我都要在此临时安顿下来。

在房东老太那里办完租屋手续后,我觉得紧绷的心顿时松了下来。整个身体疲累到极点了。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我躺在小屋陌生的床上,觉得自己像是走入一个千年的梦魇中,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2

来到海城一个星期后,我就凭着自己的能力,找到了一份待遇优厚的工作。每天上班下班,朝九晚五的白领上班族生活,让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来到思想开放、夜生活丰富的南方海城。每天,当破碎的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户,照进破败的小屋里,小屋才显得有些温暖。这就是我在南方的家,一间只有25平方米的临时租住屋。

来到这座都市后,新的生活并没有让我获得新生。原本消沉的我增加了新的烦恼:孤独。是不是所有离开故乡的人,都像丢失了灵魂的孩子,我开始有些失魂落魄,患得患失。

下午下班,在街头小店随便吃些饭,一个人点一根烟慢慢吸着,慢慢地走在干净的街道上,慢慢学会了什么都不想。

我屋里有一台25英寸的彩电,是水货。平时,我一回到房间,就打开电视机,什么也不看,只想听到除我以外别的声音。

寂寞像千年的岩石,听任水滴穿透,留下巨大的空洞在我心里。我想,我真是寂寞太久了。想想,小雅已死了有5年。我也是5年前,来到这座南方城市的。

小雅死前说好想来南方,好想住在大海边。我许诺5年后带她来南方。

真的,太好了!小雅当时听完我的话,抱着我的脖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现在,我的脖子上还留有一个小小红印,那是经过5年时间后,青红暗淡的胎记,小雅给我的胎记。小雅死前告诉我,5年后,她要寻着这块胎记来找我。

小雅死后第三天,我看到小雅的脖子上,也有一块青红的紫斑。医生告诉我,小雅确实死了,那块紫斑是死人斑。

3

租给我房子的房东,是一对老夫妻,都已60多岁。老头不爱说话,整天摆弄着他的黄色竹鸟笼。我听到他几次兴致勃勃的说话,都是对着那只叫“丽儿”的蓝绿色翠鸟。

老太太与老头刚好相反,老太太的话很多。

以前,老头和老太太是渔民。后来,在外面把生意做大了的儿子,帮他们盖了这座三层小洋楼。从此,老头和老太太靠收房租,提前过上了小康生活。

老太太是个勤快人,再加上老头只爱跟鸟说话,老太太闲得慌,就在一楼开了家小超市。老太太坐在小超市门口,对面的桌子上摆着一台电视机,25英寸的索尼彩电。老太太没事就边看电视边和社管会的老太太一起聊天,日子过得再幸福不过。

4

人太幸福,又满足目前的幸福,就会产生想要普渡众生的心态。老太太就是这样。不爱看足球赛的老太太,每当有大的国际足球赛现场直播时,就会把电视拧到直播足球赛的频道,任一大堆没电视看的外地打工族,围在超市门口的电视前,边看电视边评论踢足球的球员。

老太太并不满足于仅仅让大家免费看她家的电视,老太太还喜欢深入人心,帮别人解决精神疾苦。看到我整天独来独往,老太太总借我去超市买烟的机会,劝我找个女朋友。她说,我自己要是找不到,她来帮我。

老太太真是个好人。我想当代雷锋也不过如此了。我当然不忍拂老太太的好意,所以只好笑了一下,拆开手里那包新买的555香烟,抽出一支点燃。

5

“夜太黑”酒吧离我住的地方不远,兴致好时,我会去那里喝一两杯JAMIS,静静地坐一个晚上,静静地看穿梭在酒吧里的形形色色的客人,看他们聊天、调情,看这些男女怎样勾搭成双,然后离开酒吧。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已不会再失望。一个不会失望的人,要么是经历过太多的失望,对失望已经麻木;要么是失望的次数太多,成为一个有绝望感的人。我不清楚自己属于哪种情况,但我知道生活就是这样,要么希望,要么失望,要么不再希望。

出租楼每层只有两家人,我对面住着一对来自安徽某乡村的夫妻,两夫妻都是刚刚迈入30的人,看起来却有40多岁。丈夫黑头黑脸,又瘦又矮,整天穿一件旧的发黄的白衬衣,左边眼睛得了斜眼病,因此,当有人跟他说话时,总感到他心不在焉。妻子同样又瘦又小,脸色蜡黄,身材干扁像曝晒在烈日下的咸鱼干,肥肥大大的碎花上衣,已经看不清花的形状,穿在她身上。像一根竹竿上吊着的长筒纸灯笼,晃晃荡荡的。

夫妻俩还有个5岁半的小女孩,长得白红白红,一点也不像他们亲生的孩子,非常机灵可爱。女孩经常在三楼过道玩耍,身上穿着同样不合身的衣服,长的长、短的短,不是像马甲就是像长袍。她的玩具倒是很多,但大多数是坏的。有一次,她把一个破纸箱从家里托出来,放在三楼过道,和二楼那个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一起玩。两个小女孩玩过家家,高高兴兴地做了一下午爸爸妈妈。

这对夫妻整天靠捡破烂收破烂为生。那些坏玩具也都是他们收破烂来的。废品公司收购这些破玩具时,给不了几个钱,夫妻俩便留来给孩子玩。

这对夫妻每天晚上都要吵架,吵完架,又一起睡觉。男的精力很好,每天半夜都把女人弄得哼啊直叫,透过隔音不好的墙壁传过来,总是吵醒我质量不高的睡眠。醒来后,我又无法很快再入睡,只好望着窗外的月光。

南方的夜空,天气晴朗时,总有明晃晃的月光。月光很亮,透过玻璃照进我的屋子,落在我的床上和身上。那月光很像一个女人柔润的手指,在我身上游划嬉戏,不一会,我的身体就达到了做爱后的效果,疲软而放松,渐渐地重新进入睡眠。

6

虽然,我一直很关注二楼的白衣女子,但她好像从不爱与任何人来往。因此,我一直不知道,白衣女子是做什么工作的。

白天,我上班时,经常会和她坐一趟公车,在我下车的前二站,她会先下车。每次,我们在车里碰到,她会跟我点一下头,然后随便坐在一个空位上,眼望窗外,一直到下车。因此,虽然我们同坐过许多次车,却未说过一句话。

她非常喜欢穿白色的衣服:白裙子,白衬衣,白凉鞋。长而乌黑的头发,松松地在脑后扎一个漂亮的马尾。她就是那个经常与三楼女孩一起玩耍的二楼女孩的妈妈。可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母亲,倒像一个正在大学念书的美丽女学生。

她也从不跟大家交谈,这让她成为一个谜,一个整座出租屋里居住的人都想了解的谜。我就曾听见,三楼收破烂的女人,在二楼小女孩与她家孩子玩耍时,问二楼小女孩,你妈妈是干什么的。二楼小女孩,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说:我不知道,妈妈没说过。

每次三楼女人这样问时,二楼小女孩都这样回答。后来,三楼女人就不问了。

对白衣女子有意见的,是房东老太太。好几次我去买烟,她都非常不满地说:一个这么年轻的女人,带着一个孩子,每天早出晚归,都不知是干什么的,我宁愿不挣那两个房租,也不能租给不干不净的人,谁知道那钱上有没有艾滋病毒呢?

老太太一边说,一边生气地指指二楼,压低了声音对我说:你知道不,那女人经常很晚才回来。租不租房子倒不要紧,只怕回头惹来警察,麻烦就大了。

我皱了皱眉头,觉得老太太说得太过分了。又不好拉下脸来,就掏出一根烟点燃,借故有事先回自己的屋子。有时,一个人怕在屋子里呆,呆久了总有种要发疯的感觉,只好忍受老太太对别人没有证据的谣言,以沉默对待。

7

白衣女子对面住着一个20来岁的男青年。人长得清爽高大,脑袋也大大尖尖的。不管春夏秋冬,都是西装革履。男青年在一家电脑公司任销售经理,业绩似乎不错。每次在楼道或门口碰见时,都看到他在打手机联系业务。

我在“夜太黑”酒吧碰到过男青年两次。第一次,他坐在离我有2米远的吧台旁,旁边坐着一个看起来比较清纯的女子。两个人都手托一杯红酒,便随着酒吧里爵士乐的节奏,摇晃着身子。

当我与他的目光相撞时,他认出了我,于是高兴地走过来。

啊!你也来了。他高兴地举起盛着红酒的杯子跟我碰了一下,一口喝净后,转头对年轻调酒师说,嗳,再给这位先生倒一杯酒,我请客。

推托不过,我只好领下他的好意。

当调酒师重新给他和我满上一杯酒后,他很兴奋又压抑着兴奋对我偏偏头,又朝他刚才坐着的地方点了点头说:伙计,那个女孩怎么样?

我笑了一下:不错,看起来挺纯。

听我这样一说,他得意地笑起来:那当然,我的眼光还有错。不过,今天才是第一次约会。这次,我挺认真的。我妈那边催我了,我家在湖南,我们那里结婚都早。

我又笑了一下:那要祝贺你了。

我们又碰了一杯酒,他回到了女孩身边。

第二次在“夜太黑”酒吧见面,他身边又换了一个红发女子,女子化着很浓的妆。他仍旧一身干净妥帖的黑西装白衬衣,端着一杯酒走到我身边。

当时,我在老太太的半热情半强迫下,正与老太太介绍的一个女孩,坐在酒吧的一张台子旁聊天。女孩在附近一家公司做文员,是我最讨厌的那种,故作清高扭捏造作的类型。我不停地抽着烟,看着那个女孩一边用手遮在鼻子前,一边又假装快乐地说着话。

他走过来时,我从旁边的空台子拉过一张圈椅,请他坐下。老太太介绍的女孩很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头,我装作没看见。

换女朋友了?我笑着问他。他的到来,让我有些高兴,起码不用再单独对着对面这个乏味的女孩了。

什么?他问我。

今天这个女孩,不是上次你带的那个女孩。

噢,你说那个傻货,早叫我一脚蹬了。不提那家伙还罢,一提我就一肚子气。我和她谈了两个多月恋爱,光给她买东西就花了快三万块钱。

他与我举了一下酒杯,抿了一口酒。接着说:她在我面前扮清纯,我还真以为她是他妈的纯情少女呢。后来,从几个了解她过去的朋友那里一打听,才知道,她早在第一次恋爱时,就跟那个有妇之夫上过床了。

他气咻咻地又喝了一口酒:其实我倒不在乎她是不是处女。只是他妈的,她还真会说谎,她说她见过十几个别人介绍的男朋友,因为是介绍的,都没有感觉。直到遇到我,她才觉得找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每次,我想亲热她,她都告诉我,等结婚再说。我相信她了。可等我告诉她,准备在这座南方都市安家,不准备出国时,她就开始躲我,不见我。

他又点起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说:我这才明白,原来,这个臭娘们是看上了我能带她出国才跟我的。说不定打着主意,等我把她带出国,然后跟我分手,重找个老外呢!

我解嘲地笑了笑:算了,吃一堑长一智!现在这个

新女朋友怎么样?

那个不是我的女朋友,是我在发廊认识的洗头妹。经常去她店里洗头,去得多了,人也熟了,没事就一块出来玩玩,一起喝杯酒。

他坏笑着又说:怎么样,有空一起去她店里洗头。这妹子按摩手艺挺不错的。跟我一起去,保证价格便宜。

我讪讪地笑了笑,虽然我不喜欢老太太介绍的女孩,可也不想给女孩留下太坏的印象,毕竟她与老太太熟识,我又租着老太太的房子。

事情有时很巧,就在我不想继续这场聊天时,我看到在酒吧的出口处,那个住在二楼的白衣女子似乎在其中闪现了一下。

于是,我说,今天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与他握了握手,便拉着女孩结账朝酒吧门口追去。跑出酒吧,外面只有空荡荡的大街、偶尔驰过的车辆以及稀疏的人影。与酒吧里的喧天热闹截然不同,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好像突然闯入了另外一个鬼魅世界。在这一片鬼魅凄冷中,我没有看到我想找的白衣女子。我想,也许是我酒喝多了,眼花看错了。

8

二楼男青年终于出国走了,他走的那天,到我房间里坐了一会儿。那天,他看起来与往日不同,虽然仍是一身笔挺的黑西装,干净的紫罗兰衬衣。

我们两个也没说太多话。主要是因为以往我们在一起时,总是他说我听。那天,他看起来有些失落,眼中的神情也很迷茫。他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出国,他说他甚至不知道出国后干什么。如果是为了挣钱,他在国内一样可以挣很多钱。

我安慰了他两句,又祝福了他两句,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就与他一起沉默地抽着烟。他又坐了一会,起身告辞。两天后,他坐飞机去了美国。

9

男青年搬走后,没多久,他的房子就住进来了一个女孩。女孩是在一家合资公司做会计,看起来未经多少世事的样子。

女孩比我小4岁,大学刚毕业,就从分配的单位辞了职,来到这座南方都市。女孩长得不漂亮也不丑,身上有一种平常人家孩子所特有的温顺踏实的平和感。

我对女孩的情况这么了解,都是因为老太太极力想将我和女孩搓成一对的原因。

女孩是个好女孩,没有一般女生身上的娇气和虚荣心。我们认识后,她会买菜到我住处,和我一起烧饭吃。

对于这个女孩,我仍旧保持着一定距离。我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还没有想过要与女孩走到一起,还不能做到忘记小雅,接受其他女孩。

所以,我对女孩总是不冷不热,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处于一种朋友与恋人之间的游离状态。从这一点讲,我也是一个自私的男人。

女孩看起来很务实,但其实很单纯。有时,在我讲笑话的时候,女孩会笑得肆无忌惮,捂着肚子直喊痛。在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小雅。

有时在聊天时,女孩会和我谈起出租楼里住着的邻居,询问一些关于这些邻居的有关情况。每次谈到二楼的白衣女子,我总会转移话题。好像任何与白衣女子有关的事都是我心头的一个秘密,被我小心地珍藏在心底。

1O

收破烂的夫妻见到出租楼里所有的邻居,都是一副讨好献媚的样子。这全是因为,他们夫妻俩在每天下午饭后,都会挨着出租楼里的各家各户,问人家有没有废报纸旧衣服。邻居们因为破烂不多,也都不好意思为一点破烂要他们的钱,所以,他们每天下午吃过晚饭后,挨家挨户收破烂收得格外起劲,像上班一样准时。

他们对我和老太太格外尊敬,大老远见到我或老太太,就裂开一张笑脸,等着我们走近。我知道,这是因为他们每天从我和老太太那里得到的破烂最多。老太太开着超市,必然有许多纸箱、酒瓶之类废品。老太太又不缺那两个破烂钱,全都免费送给他们。

我则因为每天固定要看几份报纸,喝二瓶啤酒,再加上常常买些方便食品,自然也有许多可回收的东西免费资助夫妻俩。

夫妻俩的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生活好起来的妻子,人也比刚搬来时胖了点白了点闲了点。

有一次下午饭后,我下楼买烟,正碰到收破烂的女人到老太太的超市收纸箱。我去的时候,收破烂的女人正坐在一个压扁的纸箱上,和老太太说着二楼白衣女子的坏话。

那个女人,整天不做饭,我去她家收破烂,十次倒有九次都不在。

就是,我说这女人,自己不好,可别带坏了那个水灵灵的小女孩。

是啊!是啊!你老说得真对。自己不好不要紧,孩子可是不能马虎的。就拿我们夫妻俩来说吧,自己再苦再累,也要让孩子学习,不能让她将来跟我们一样,继续收破烂。你老说,是吧?

为了不被老太太扯入她们的谈话中,我买完烟立刻转身上了楼。

11

二楼那个与我谈恋爱的女孩,对我们之间不冷不热的关系,似乎有些失望,来我屋子的次数渐渐少了。我本想找女孩好好谈一次,让她再给我一些时间。最后,想了想,还是算了。自从小雅死后,我对一切都提不起精神。生活中的一切好像都变得可有可无。

下午下班,在二楼楼道碰到了白衣女子的女儿。小女孩长得确实很美,又黑又明亮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像黑蝴蝶的翅膀。她长得很像她的母亲——白衣女子。

小女孩坐在二楼楼梯第一级台阶上,怀中抱着一个和她一样美丽可爱的洋娃娃。

我问小女孩:你坐在这里干什么呢?

等妈妈,她去给我买冰棒去了。叔叔,你有空吗?小女孩仰着天真可爱的小脸,一脸企盼地望着我。

干什么?我蹲下身子,微笑着问小女孩。

我想和你玩过家家,你做爸爸,我做妈妈,它是我们的小宝宝。小女孩指了指她怀中的洋娃娃,认真地说。

好吧!我笑着在小女孩旁边的楼梯台阶上坐下,和她玩起过家家的游戏。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黄昏温暖的橙红色阳光,透过楼道转弯处的窗户,缓缓地流淌进来。当白衣女子出现在桔红色的光线里时,像带了天使的光环一样,美丽动人。那一刻,我有些恍惚有些迷惑。

白衣女子可能也没想到,我会和她的女儿一起坐在这里。她静静地在楼道转弯处站了一会,才走上来。

那是她第一次跟我说话,也是最后一次。她淡淡地笑了一下,说了声:谢谢。说完后,就拉着小女孩的手进屋去了。

我一个人在二楼楼道站了很久,直到天黑下来。我身边的一切都沉没在黑暗里,我才转身上了楼。

但我清楚地记得,白衣女子说话时,眼圈很红,是刚刚大哭过的样子。她轻轻地笑着说谢谢时,声音和微笑都是颤抖的。

也许是因为桔红色的夕阳,也许是因为她是第一次跟我说话。所以,我忘不了,那天橙色的阳光里,她天使般的模样,她红红的眼圈,还有她颤抖的笑颜。

12

白衣女子死了两天后,才被房东太太发现。

老太太绘声绘色地,把她作为第一个现场证人和报案人见到的情况,很详细地告诉大家。

她说她两天都没有见到白衣女子了,正好该收房租了,她那天下午就去敲白衣女子家的门,敲了半天,也没有应。

老太太怕是因交不起房租,人偷偷跑了,就拿来备用的钥匙打开门。走进屋一看,吓了一跳。白衣女子躺在床上,手腕割破了,流出来的血已经变成深玫瑰色。白色的裙子有一半都被血染成了深玫瑰色。

她的小女儿坐在旁边,不哭也不闹,静静地吃着一块已经有些发霉的酸面包。

老太太非常气愤地说,多亏我没有心脏病,不然非被她带累着一块见阎王不可。

老太太又叹了口气,唉,造孽啊。那么小的孩子,才5岁多,眼看着母亲自杀而死,不吓坏才怪。现在没了母亲,又不知父亲是谁,这个被吓成小哑巴的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呢?

白衣女子的屋里来了许多警察,他们在检查尸体。屋门口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收破烂的夫妻,提着鸟笼的房东,二楼与我谈过恋爱的女孩,以及附近楼里的租客。白衣女子的小女孩坐在屋子的一个角落,手里拿着一个发霉的面包,慢慢地吃着,睁得很大的眼睛望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不哭也不笑。

在警察把白衣女子的尸体往尸袋里装时,我被警察叫进屋里搭了个手。于是,我看到在白衣女子的脖子处,有一块阴沉的黑斑。

我不由得说了一声:那块斑。

验尸体的警察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那是尸斑,证明此人死亡已经超过一天了。

我转过身去,看到小女孩正把发霉的面包喂给她怀里的洋娃娃。

我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我走到负责的警察面前说:我可以先将那个小女孩领到我那里吗?

负责的警察仔细地打量了我一阵,一旁站着的房东太太也极力帮我说话。

负责的警察想了想,说:可以,你暂时可以将她领到你的住处。如果你将来想要收养她,必须办理合法的领养手续才行。

我过去,抱起小女孩和手中的洋娃娃,回到我那25平方米的临时租住屋。

后记

后来,我办理了合理领养小女孩的手续。老太太知道后,劝了我几次,说我一个没结婚的男人,拖着一个小女孩,是不容易找到对象的。见劝说无效,她也没再多说。

老太太很生白衣女子的气,她说,她就早知道把房子租给白衣女子,迟早有一天会出事,会招来警察,果真被她说中了。她还说,都怪她心软,想着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也不容易,没想到好心没好报,就因为白衣女子死在那间屋子里,所以那间屋子直到现在都没有人要租。

与我谈过恋爱的二楼女孩因为害怕,在白衣女子死后不久就搬走了。收破烂的夫妻也紧跟着搬走了。

警察在做完一系列尸检工作后,确认白衣女子的确是自杀,可是自杀的原因以及白衣女子的身份,却一直没查明。搜查白衣女子死后留下的东西,发现惟一能证明白衣女子的临时身份证是假的。

案子就这样不了了之。

不久之后,我也辞去了工作,收拾东西准备带着小女孩回北方老家。小女孩自从她妈妈死后,一直不肯说话,当地医院的医生说,小女孩是因为过度惊吓,暂时产生失声的现象。我决定回到家乡后,给她找个医生,好好看一看。

老太太在我走的那天,有些感伤。她说,你是个好人。她还说,她准备和老伴去他们的儿子那里。这座出租楼已经很便宜地卖给一个不了解情况的外地人了。

我带小女孩回北方老家那天,南方的天空依旧阳光灿烂,雪白的云朵和瓦蓝的天是那么纯净,似乎任何鲜血和罪恶、肮脏和残酷都无法靠近它一丝一毫。

我怀着无限的惆怅和莫名的悲凉,带着小女孩踏上了飞往家乡的飞机,彻底告别了我那段南方出租屋的孤独生活。

对了,我忘了告诉大家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小雅,她是难产死的。记得当时,助产师在一旁说:使点劲,再使点劲就生下来了。小雅就使了点劲,又使了点劲。孩子终于生下来了,却因为脐绕颈,已经死亡。小雅也在生下小孩2小时后,大出血死了。小雅死时,并不知道,她生下来的女儿是个死婴。助产师当时惋惜地说,很可惜,是个已经足月的小女婴。最后,我还想告诉大家的是,回老家后,我给小女孩起了一个名字叫雅儿,小雅的雅,女儿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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