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素昧平生的朋友

2004-04-29斯蒂芬.里柯克

视野 2004年8期
关键词:老伙计手提箱皮特

斯蒂芬.里柯克

他走进卧车的吸烟室,我独自坐在那里。他提着一只值五十元的手提箱。他把箱子放在座位上。然后他瞥见了我。

“哦,哦!”他满面春风,像是一下子认出了我似的。

“天哪,”他使劲和我握手,“谁料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我心想,确实没有料到。

“你一点儿也没变。”他说。

“你也没改样儿。”我热诚地搭讪着。

我心里一直在琢磨他究竟是谁。我完全不认得他;丝毫也回忆不起来。并不是说我的记忆力差,正相反,我什么都记得牢牢的。我确实很难记住人们的姓名;我还时常想不起某人的容貌;衣服自然更不会去留意。可是除了这些细节,我从来没忘记过谁,并以此而自豪。倘若我偶尔记不起谁的姓名或面孔,我也不会惊慌失措。我懂得怎样随机应变。需要的仅仅是冷静和机警,总能应付自如。

我的朋友坐了下来。

“咱们可久违啦。”他说。

“久违啦。”我把他的话重复一遍,语气间还带点伤感。

“可是时光过得好快啊。”

“真是转瞬之间。”我欣然表示了同感。

“好离奇,”他说,“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朋友们失去了踪迹。真是恍如隔世。我时常想起这个问题。有时候我纳闷--”他接着说,“那帮老伙计都哪儿去啦!”

“我也时常这么想。”我说。

其实,此时此刻我也正在纳闷。我发现每逢遇上这种情况,对方迟早会提到“那帮老伙计”、“那些小伙子们”或“那伙人”。

“你可曾回到咱们那老地方去过?”他问道。

“压根儿没去过。”我坚决地、斩钉截铁地回答说。一点都含糊不得。我认为在我没发现这“老地方”在哪里之前,绝不可接这个话题。

“没去过,”他继续说,“想必你不喜欢那地方。”

“现在不啦。”我不动声色地说。

“对不起,我了解你的心情。”他说。接着沉默了一阵。

不一会儿,他又开口了。

“是呀,”他说,“有时候我遇到个把老伙计。他们谈起了你,并且很想知道你在干些什么。”

--我心里想,可怜的家伙。但我并没说出声来。

我晓得应该乘这时机来一手猛的。我就拿出自己经常采用的方法。我兴奋地问他:

“喂,比利去哪儿啦?你听到过他什么消息吗?”

这确实是很保险的一着。任何一帮老伙计中总有个叫比利的。

“啊,当然,”我的朋友回答说,“他在蒙大拿经营牧场哪。春天我还在芝加哥见到他呢。体重足有两百磅了。你不会认得出他来的。”

“那么,皮特在哪儿呢?”我说。这很保险。总会有个叫皮特的。

“你是说比利的哥哥呀?”他说。

“对,对,比利的哥哥皮特。我时常想念他。”

“啊,”这位素昧平生的人回答说,“老皮特完全变了--成家啦。”他咯咯咯地笑起来。“喏,皮特结婚啦!”

我也笑开了。在这种情景下,如果某人结了婚,按说总是很可笑的。不管老皮特指的是谁,反正他结婚这件事简直笑死人。我默默地笑着,脑子里光想着这事。只剩五十哩的路程了,我本来希望能一直笑到火车进站。只要你晓得该怎么笑,笑上五十哩并不困难。

然而我的朋友可不甘心就此打住。

“我多次想给你去封信,”他开始用推心置腹的语气说,“尤其又听说你遭受了损失。”

我没吱声。我损失了什么?是钱吗?倘若是的话,那么丢了多少?我为什么会损失钱呢?我纳闷这究竟教我彻底破产了呢,或者只是部分地破产。

“遭受那样一种损失是永远不会忘怀的。”

显然我遭受的损失惨重到家了。可我没搭腔,闷着头等他亮牌。

“是啊, ”那个人接下去,“死了人总要悲伤的。”

死了人!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高兴得几乎打出嗝儿来。这好办。在这种谈话中,死亡这个题目再好应付不过。我只消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等着发觉究竟死的是谁。

“是啊,”我低声说,“是很难受。可还有另外一面。”

“当然是啊。尤其年纪那么大了。”

“正像你所说的,反正年纪都那么大了,而且过的又是那样的一辈子。”

“想必直到最后都挺硬朗,头脑也清楚吧?”他接着满怀同情地说。

“是啊,”我回答说,这回有了把握。“临死前几天还能坐在床上抽烟哪。”

“怎么,”他困惑不解地说,“你祖母她……”

我祖母!原来如此,对啦。

“对不起,”我说,不禁因自己太笨而生起自个儿的气来。“我刚才说抽烟,指的是她能坐起来,让人朝她喷烟--这是她的一种习惯:让人读给她听,让人对着她喷烟。只有这么做,她好像才能平静下来……”

这么说着的当儿,我听到火车驶经信号灯和侧线的咔嗒声,徐徐停了下来。

我的朋友赶紧朝窗外望了望。

他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

“我的天!”他说。“都到联轨站了。我坐过了头。我本该在前一站下的。喂,脚夫!”他朝车厢甬道嚷着。“这一站停多久?”

“先生,只停两分钟。”听到这么一声回答。“这趟车晚点啦,现在正赶点哪。”

我这位朋友猛地站起来,掏出一束钥匙,摸索着手提箱的锁。

“我得给家里打个电报什么的,”他气喘吁吁地说,“该死的锁。我的钱放在手提箱里哪。”

我当时最担心的是他会来不及下车。

“这里有钱,”我说,一边从兜里掏出钞票。“别折腾锁了。拿去用吧。”

“那就多谢啦,”他一边说,一边就从我手里抄去那叠钞票--慌乱之间,他一张也没替我留下。“我勉强还来得及。”

他跳下了车。我隔着车窗望见他朝候车室走去,步子迈得并不快。

我等着。

脚夫们大声嚷着“上车吧,上车吧!”一阵铃声,蒸气的嘶嘶声。一霎时,车移动了。

我想,他真是个白痴,没赶趟儿,而他那只值五十元的手提箱还在座位上呢。

我等着,一边朝车窗外望,一边纳闷他到底是谁。

随后,我又听到脚夫的声音。他显然在领着什么人从车厢里穿过。

“先生,我在车厢里找遍了。”脚夫说。

“我把它放在那个车厢里我太太后边的座位上啦。”传来了一个陌生人气哼哼的声音。一位穿得很体面的先生把头探进我这个车厢的门。他立即面露喜容,像是认出了什么。认出的不是我,而是那只值五十元的手提箱。

“啊,就在那儿哪。”他大声嚷着,抄起手提箱就走。

我頹然瘫在座位上。“老伙计!”皮特的结婚!我祖母的死!天哪!我的钞票却给拿走了!我这时才看穿这套把戏。那个人也在“瞎扯”,有目的地瞎扯。

上当啦!

猜你喜欢

老伙计手提箱皮特
空空的城与饱满的手提箱
老伙计
山寨版“皮特夫妇”失业
老伙计
忍耐胜过傲慢
继续行走在通向远方的路上
老伙计
绳子绑住的手提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