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词
2004-04-29炼狱舞者
炼狱舞者
正如你所看到的,我是住在这院地处郊区的小二楼里--对,就是这座桶子楼。
说它是桶子楼,因为它的确很像一个桶子。不是圆桶子。是方桶子。放大几十倍也许就是现在市区里的某幢写字楼。但是,它不是写字楼,它没有被放大几十倍。它只是桶子楼。它只有四层。
我住到这里是图它便宜--一个月的房租比我一个月的烟钱还要少--尽管我很少抽烟。还有我想这里应该比较安静,远离市区,独门独院--当然,我住进来后发现这只不过是我的想像罢了。仅仅是想像。
这里面还住着杂七杂八十来户人,有外省来此打工的,做小买卖的,有学生,还有--咳,我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权且概而括之--社会闲杂人员。
我在原来居住的城市实在混不下去了才来到这座城市。不,不,绝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我可没有犯法。也没有债主。这是我二十五年来一直引以为豪的。其实,我只不过因为爱情受到挫折才对以前那座城市失去留恋,因为心情不好才离开的。就像你们经常说的那句话--换个环境。
我现在就在我家乡邻省的省会。怀里揣着六千块钱--这是我二十五年来积蓄下的所有财富。你想想,现在的社会,六千块钱是完全不够让人气粗的。何况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何况暂时没有经济收入。何况还很能花钱。你理解我为什么在郊区住着一百块钱的房子了吧?很感谢。你能理解。
我在这楼里面属于我的那间小屋子里的第一夜基本上没怎么睡觉。因为冷。因为我没带以前的行李。因为我可不想被别人当成民工。因为我来之后忘了买被子--这种事你不要惊讶。忘了就是忘了。不过,床我买了。其实那是一张大沙发,它打开就是一张床。就因为这,我才狠心花了我所有财产的五十分之一买的。我也很纳闷我怎么忘了买被子。那晚我就这么蜷缩着。对,就像现在这样--哎,你们这没把椅子吗?凳子也行啊!
不过我没怎么睡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一直在很谨慎地听着这楼里各家各户不断发出来的各种奇怪的声音。直到昨天,我每晚还得去忍受这些声音。它们包括--晚上10点半唱卡拉OK的声音。11点在地上弹玻璃球的声音。12点钉桌子腿的声音。凌晨1点打电话的声音。2点用电吹风做头发的声音。3点的口哨声。当然,这还不包括我的女房东从晚上10点到凌晨3点不厌其烦地制造的声音。那是她有间隔地在楼道的地砖上穿着高跟鞋走来走去“哐,当,哐,当”的声音。她高跟鞋的两只鞋跟肯定不是一个鞋匠给钉的--我是这么想的--不,不,我发誓,我可从来没研究过她的鞋跟,没有,没有。
白天这楼里面很安静。因为刚开始我还没有找到工作的时候,只能在屋子里躺着看报纸。我承认,由于好奇心的驱使--请注意,仅仅是好奇,没别的--我曾经观察过楼下几层。我在四楼住。刚说过了。没说吗,反正你已经知道了,说不说一样。不过他们都使用窗帘,白天拉起来,不像我,只用几张报纸贴住窗户--我可不是舍不得花钱买窗帘,我是没有铁锤往墙上钉钉子--看,我连铁锤都没有。我从来不给自己准备这些类似凶器的东西。比如铁锤,比如小刀,比如铁丝什么的。对我没用。我更多的时间是躺在我的沙发上看报纸,偶尔抽根烟。我是不怎么抽烟的。不过,我要是抽烟的话一定是要用火柴点烟的。打火机那味儿真难闻,一股煤油味,整根烟抽完还有味儿--喂,有烟吗?来一根。好,谢谢。啊?已经是第十三根了?我平常是不怎么抽烟的。有火柴吗?
我前几天才找到的工作。唉,其实我认为我的工作能力绝不仅仅停留在送纯净水这样的层面上。可是别的工作都不要我。那我就先送水吧。我一直都是很勤奋的。对,我可不是小混混,我是靠自己的劳动挣钱的。我就送这种水,就你喝的这桶。不,好像不是,包装不太像。我可不能告诉你我公司的电话。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份工作。
我得交800块钱的电瓶车押金才能上班。糟透了。现在的老板都不相信人了。怎么能这样?不过我还是交了。前三天他们还不给我工资,老板说我是外地人,得先熟悉地形,算是培训。没办法。真是糟透了。我开始骑着电瓶车给各家订户送水--就像巡警那样在大街小巷游荡。这可是份很累的工作,我劝你们可别去尝试着干它--别瞪我。我是一片好心。真的。
每天回“家”就像被抽了筋一样。我有睡前看书的习惯--艺术类的、哲学类的、法律的我都看--《浅谈牛顿的惯性思维》你们看过吧?真不错。哦,哦,好。不说这个。那工作太累了,我回到屋子里往沙发上一靠就睡着了。太辛苦了。
前天晚上,是前天晚上。我睡到半夜1点醒了。还得睡,可就是睡不着--楼下或许隔壁的楼下有人在喝酒--我可不是馋了,我不怎么喝酒。除非有人请我喝我才喝。他们喝酒还划拳叫酒令。你知道的,那楼里的隔音效果,简直差到了一个境界。那我哪睡得着哇?不过我不想惹事。这城市里我一个熟人也没有。我是属于内心比较胆怯的那种人。过了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他们还在那大喊大叫。我有点儿着急了,是啊,我早上八点还要像老黄牛那样子去工作呢。今晚休息不好就麻烦了。我在屋里踱来踱去。从门到窗户是八步,从窗户到门也是八步--不是七步,七步那是监狱--我看过书,一个俄国人说的。你不怎么看书是吧?我的屋子可比监狱大。大一步也是大。我在想我该怎样对付这群混蛋。哦,他们可能不是混蛋,不过我是太气愤了,只能给这些家伙这样的称谓。我想好了--我应该在楼道里训他们一顿。这些家伙太没有素质了。我本来是决定用这些话的:你們他妈的有病啊?大半夜自己不睡觉别人也不睡了?我觉得到时候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可以再加一个字“操”,因为我认为这样喊才能镇住这些家伙。
想好了就开始行动。我一贯是这样雷厉风行的。于是我拉开了门,跑到楼道--喂,你们有完没完啊?还让不让别人睡觉了?--我是这么喊的。我之所以记忆深刻是因为我喊完跑回屋子锁上门后心跳得像怀里揣只兔子似的--我想我这样比喻你应该能听懂了。我当时就骂我自己:熊样,怎么这么懦弱,一点气势都没有。对呀,我是占理的,我怕什么?不过楼下作出了反应,声音好像消失了。嗯,我想目的达到就可以了,这样很好。我准备睡觉。 不知女房东从哪跑了出来,开始以她很独特的泼妇嗓音--别误会,我没有对她人身攻击,我是专指她的嗓音--因为那声音大得厉害--哪个有毛病的小兔嵬子半夜鬼叫啊?吓老娘一身冷汗。我不能给你继续描述她喊的内容了,因为接下来有很多脏话。难听的。不健康的。后来她就用两个鞋匠钉的两只高跟鞋支撑着她的身体站在我门口骂。我就像一只受伤的狗一样在屋子里发抖。我的天,什么世道啊!楼下吵了半夜她不管, 我只不过做了件我应该做的事,她就这样对待我,没有天理。 不过我能忍受的。因为我毕竟不想惹事。准确地说--因为我比较懦弱--我之前已经说过了。
然后就是你所知道的事儿了。早上我上班的时候从楼上下来,手里习惯地玩着一盒火柴。具体是这样的-- 把火柴棒竖立在火柴盒的擦皮上,用一只手的食指压好,另一只手的食指将它弹出去。火柴就会燃起,然后划一道弧线落下--就像这样--哎哟,对不起弹你身上了,不介意吧?没烧到衣服吧?我不承认这种习惯是好习惯,不过没办法,因为是习惯嘛。你能理解吗?哦,我继续。在一楼的时候,我还在玩着火柴,很巧,噢,很不巧,划着的火柴飞进了一个桶子里--后来,还是你们告诉我那里面装的是油漆的。我可真不知道。更巧的是,噢,更巧的是,那桶旁边怎么还有那么一堆旧家俱?着了火我只有往门外跑了。那么大的火我可救不了。唉,你说这种民房连简单的消防设施也没有。你带我看之前我也没想到半桶或者一桶油漆就能把这么大一幢楼烧成这样。还有那9个,怎么也不知道逃命哇?一定是还在睡觉。没办法,你知道的,我起得早,刚上班总是迟到多不好。是么?救活了一个?哦,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名字?我的?我刚说了啊。你们的人把我刚带到这我就说了啊。坐你旁边那位还往本上记了呢。我看见的。好,好,哦,你别发火,我再说--我叫王加爵,加减的加,爵位的爵……
真的!真的不是我故意报复的!没人惹我!!我怎么会是故意呢???我的沙发还在里面啊!不是也一起烧了吗?我五十分之一的财产啊!别关我,我还没跟老板请假呢!我不想失业哇!!!
……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