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飞专访：曝光就是一件好事

徐海屏

一个名为《命运的琴弦》的报道在中央电视台播出后在社会引起了震动。关于艺术院校招生存在不公这个“公开的秘密”再次引起人们的关注和争论。

大多数人对当事人宋飞力揭黑幕的勇气和正义表示钦佩。但也有人对其背后凸显出的艺术院校中日益严重的派系之争，表示担忧

4月5日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中播出《命运的琴弦》的报道之后，比中国音乐学院更为人关注的，是事件的“始作俑者”——3个遭受不公待遇考生的指导老师，任教于中国音乐学院的著名二胡青年演奏家宋飞。

今年3月14日，宋飞老师找到《新闻调查》，披露了中国音乐学院2004年二胡专业高考招生考试中的不公正。4月，节目播出后，宋飞成为观众心目中正义的化身。她的勇敢和眼泪触动了许多人日渐麻木的心灵。

4月12日，中国《新闻周刊》独家采访了正在台湾演出的宋飞。

“作为教师，这样做是要把我发现的问题传达给学校”

新闻周刊：知道了你这3个学生专业考试的结果，你尝试过找学校协商吗？

宋飞：我先找的学校。但是我不能不告诉学生，因为他们会失去上学的机会，我必须告诉他们这个结果，让他们去报考别的学校还是怎么样。我必须告诉他们你们落榜了。

我没有跟系里对过话。我找的是院里。

新闻周刊：当时你找院里的目的是为了让三个学生得到公平的考分？

宋飞：这是很利益化地考虑这件事。我希望对于学校(来说)，看能给学生解决到什么程度。因为我不是院长，我没有权力，我没有办法做到。但是我作为一个教师，基于一个职业教师的良心和道德标准，我要把我的是非观念转达给学校，把我发现的问题转达给学校。

新闻周刊：这和后来拿着录像带找到《新闻调查》时的想法与目标一致吗？

宋飞：不一样。我找院里的时候是希望他们能够通过我的表达明白这些孩子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党委书记和主管招生的院长都很好，他们也希望不要让优秀的人才流失。

但是学校就是学校，学校里有很多行政上的因素，它需要很多程序上的解释。我感到他们可能会在程序上不顺畅的时候，就觉得这是一个社会问题，不是学校内部的问题了。

新闻周刊：以前碰到过这样的不公平吗？你做过什么？

宋飞：往年也反映，但是没有依据。领导去查分，大多数人是一种意见，你是少数，当然就不可信。这就是(这次)为什么我要录像(的原因)。

新闻周刊：也就是说你录像是因为开始你就知道了结果？

宋飞：是的。想到过。

新闻周刊：而且你已经打算将之公布于众？

宋飞：没打算，没想过。我只是希望不出黑白颠倒的结果，结果我反复看，它就是黑白颠倒的。

新闻周刊：《新闻调查》播出的录像是你录像的全部内容吗？

宋飞：(我录的)比现在多一点。

新闻周刊：为什么不多拍一些学生，只拍了一位很差的学生？是刻意安排的么？

宋飞：那个孩子挨着我要拍的学生。我怎么知道他拉得差呢？我又不认识这个人，我怎么知道他会断(拉不下去)？

新闻周刊：你保护的仅仅是经过你指导的三个学生？

宋飞：因为我了解他们，他们确实好，我才会这样做。

新闻周刊：你认为让他们参与这档节目是保护他们，并为他们争取利益的最好方式？

宋飞：我觉得也是在为这个学校争取利益，不只是为了这三个学生。

新闻周刊：也就是说这你和三个孩子一起为这个学校的改善作努力？

宋飞：在一般人看来，可能更多的是改善他们自己的命运吧。

新闻周刊：这三个学生站出来是他们自愿的，还是你劝说的？

宋飞：我们的采访全是背对背的。

新闻周刊：这三个学生将来可能在中国音乐学院学习，让这三个学生站出来说话，有没有考虑他们将面临更大的风险？

宋飞：那都是后事。与该不该曝光没有关系。

新闻周刊：那我们就说后事。刚才你说你不担心，因为你还有退路吗？

宋飞：我有什么退路？放弃我的工作是我的退路吗？我不工作是我的退路？

新闻周刊：这三个学生以后在中国音乐学院的道路会如何？

宋飞：他们现在能考上吗？我不知道。如果说学校认为这个是有问题的，他们可能会被调整，如果学校认为没有问题，那么他们依然会被排在后面。

你(可以)去问问这些孩子，我没有办法替他们回答。

“我希望我的行为能让大家从失望变成心怀希望”

新闻周刊：你在节目中表示这不只是一个人的力量，而是一群人，他们是在针对你么？

宋飞：他们是否针对我，我说不好，但是我说话并不是针对我自己。

所以这些优秀的孩子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是说不过去的。

新闻周刊：那么他们这样的做法，是针对你的学生，还是在通过你的学生而针对你呢？

宋飞：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新闻周刊：对学生的争夺在招生考试中激烈吗？

宋飞：我不是特别的把教学当作惟一的主业，所以我本来并无所谓教几个学生。这件事情让我站出来是因为好的学生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并不完全是因为他们是我的学生。

新闻周刊：我们知道在艺术院校、特别是在传统艺术中存在门派之争，就目前来说这起事件背后更多是经济利益之争，还是门派之争？

宋飞：很难说，你可以问他们。因为我个人不存在经济原因。

新闻周刊：在艺术院校中，传统艺术教育的派系斗争严重么？

宋飞：成熟的艺术都会引伸出不同的流派，问题是彼此是良性的竞争还是恶性的斗争。

我是觉得(学校)基本上都是在解决表面问题，院长提到的“深层问题”，什么时候提到日程上解决，那可能就是一件好的事情。

并不能因为很难改变而就不去改变它，或者说放弃改变愿望。我也希望有更多的人有这个愿望，大家都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我希望我的行动能让大家从失望变成心怀希望。

新闻周刊：对正在艺术道路上求学的孩子与家长，在目前状况下，你有什么建议？

宋飞：我没有建议，我建议他们去投靠谁吗？我只能建议我们的学校慢慢地变好起来，我曝光就是在建议。

至于能够改变多少，我个人无法预测，我无能为力。

“新闻媒体是一种社会监督，但是作为具体问题的解决，我想还是要看有能力解决这些问题的人的看法”

新闻周刊：为什么这次采用了告诉媒体的手段？

宋飞：当我把问题反映到院里，院里在程序上查不出来他有问题，所以系里会反复问你凭什么不相信他的结果，凭什么改变他的结果？院里也没有办法。

实际上出问题不在院里，我想你们看我节目也能感觉到。如果这个程序没有问题，作为院领导他必须要一个似乎他们认为应该彻底解决的理由。当我感到他们没有办法在程序内按照合法的手段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做了这个节目。

新闻周刊：这是惟一的办法吗？

宋飞：至于给学校抹黑不抹黑的事情，我个人认为有这样的事情实际上才是给学校抹黑的，并不是曝光不曝光的问题。因为曝光了而认为曝光的人不对，那我就觉得难以理解了。是因为有这样的事情的存在，才是给学校抹黑的。

新闻周刊：让学校给这几个孩子发放了文考通知书并不是你想要达到的目标？

(注：3月中旬——招生考试结束后两个星期，宋飞得知专业考试结果后，与校方领导交涉，使其同意为其中两名学生补发了文化考试录取通知书。4月5日，央视播出《命运的琴弦》的报道。)

宋飞：这只是表面的问题。那明年会怎样呢？所有的不合理的深层的问题要到什么时候解决？是不是要解决？

表面的问题无非就是把这几个孩子加进(上榜名单)里，但是对学校的长远发展来讲，我觉得那是当务之急，是危害到学校声誉的一件事情。

就我来讲，我是热爱这个学校的，我希望这个学校好，没有这么多瑕疵，没这么多给学校“抹黑的事情”。

我个人力量很薄弱，作为个体来说，我要对得起自己的良知，我要说实话。我并不想升官发财，也不害怕受到迫害，对我来说，我说了实话，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这份职业，对得起这些孩子，对得起学校的教育事业，我觉得已经非常坦然了。

至于事情可以解决到什么程度，不是我个人的力量能达到的。新闻媒体是一种社会监督，但是作为具体问题的解决，我想还是要看有能力解决这些问题的人的看法。

新闻周刊：有的人认为你站出来是因为你的丈夫时间在电视台工作，你有话语权。

宋飞：随他们怎么说。我觉得我最重要的一点还是一种是非观念吧。我也不希望通过这样一个行为成为领导重用的人，或者成为英雄，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是想给孩子们一个交待，一个清白。

我在节目中也提到，我面临着一种是非观念的崩溃。从音乐里感觉到的、从小感觉到的真善美，在这个社会当中如果行不通，那我的音乐就没有支撑了。

我从老师们、从别人身上，从音乐里感受到的善良才是最好的，有了这种善良我的音乐才能感动别人，我才能成为优秀的演奏家。

现在我这些内心的支撑要毁掉了，所有的是非观念变得颠倒了，那(对)我不是一种崩溃吗？如果不说这个真话的话，我真的会崩溃。

新闻周刊：从目前来看，你认为自己这次的行为是有效的么？

宋飞：我不知道，当然希望它有效，但我不知道它是否会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