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不过是一场雨
2004-03-02王海群
王海群
你见过下一天的雨,见过下一个月的雨,你见过连续下一年的雨吗?马露露边套着裤袜边问我。
连续下一年的雨?没见过。我倚在床头,说。
你真没见过下了一年的雨?马露露又问我。
没见过。
所以,爱情就像一场雨,说来就来,说停就停。所以,我要走了。
不要这样,露露。我一下子搂住她的腰。露露,我希望我们一生都在幸福的雨水里。
就算是一生下雨,又会怎样?露露转过身,点着我的鼻子,你这个呆子。
我喜欢露露说我是呆子,这说明她看出了我对她的痴迷。
是的,我为露露痴迷,我现在就痴迷地看着露露。我说,一生下雨,雨水充沛,爱情是雨水中的一只小船,让我们荡起双浆,小船儿推开波浪……
嘻嘻,露露笑了。露露说,雨下得时间长了,所有的日子都会发霉,所有的东西都会被沤烂,爱情的雨最好是痛痛快快浇个透,然后Bye—Bye。
我和马露露相识在一次文学笔会上。我下岗后,在家写小说。我的一篇小说获得一家通俗杂志的年度一等奖,杂志社让我去领奖。我就把那裂了口子的破皮鞋丢了,花60元钱买了一双新的,又花25元钱买了一件衬衫,花18元钱买了一根红领带。这些东西都上不了档次,但是短期也不会起皱。我不想露出穷酸相,咱长得又不算差劲,再一包装,绝对是个精品男人。
见到马露露时,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并不好。我是那家通俗杂志的骨干作者,此次又得了一等奖,而且奖金不菲:5000元。领奖时新作者纷纷找我签名。可是,马露露不找我签名,我很不自在——因为她长得太漂亮了。
马露露主动走近我,是我在会议第二天的发言后。发言时,我谈到自己为什么写小说。我说,我大学毕业后,在环保局做文秘工作。那时候我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她是一个走街串巷卖水蜜桃的乡村女孩。于是,我常去和她搭话,我把我第一次发表的一篇小说拿给她看。那是篇小小说,我没想到,一篇1500字的处女作竟然换来了一个处女。可是我家里不同意,我妈说,你要娶她,我就上吊。我说,我不娶她了,不过你得把绳子给我,我要上吊……最终,那根准备上吊的绳子成了月下老人的红线——爱情的力量真是可以摧枯拉朽啊。婚后,我老婆当了一名环卫工人。我们有了一个小男孩,现在9岁了。我做文秘工作实在不适合,领导很烦我,没干一两年,领导就让我去垃圾站装垃圾。我老婆这下不高兴了,天天跟我吵。当年乡下小女子的清纯一扫而光。这时候,我的兴趣转到文学创作上了,它可以使我缓解生活的压力。三年前,我老婆在街头扫地时,被一个喝了酒的警察打聋了。不行,我得去告打人的警察。可人家有背景,告了两三年,也没得到多少赔偿。据说打人的警察却被调到外地当了副局长。我呢,也莫名其妙地下岗了。没办法,我突然想起了文学,我要用笔控诉生活的丑恶,为弱势群体声援。会议结束后,马露露找到我。马露露告诉我,她写了首诗,虽然未发表,但是主办单位把她作为有潜力的作者也邀来了。我说,你应该写小说。讲故事已经成为这个时代文人的最佳选择?熏这个时代拒绝长吁短叹的抒情?熏抒情充其量也只是电视剧的片尾曲。马露露说?熏你真深刻?熏你写过诗?我说我8岁就写诗了?熏写了十几年?熏哈哈?熏可惜未成大诗人?熏如今跟在小说家屁股后拾些残羹剩饭……笔会很快就结束了?熏那天送马露露去车站的是几个大腹便便的男士?熏我没去。主要是面对漂亮女人我有一种本能的自卑。获奖回来,我把奖金给我那耳聋的老婆看,可是?熏她却喊道,你要写人民来信?熏打聋了我一双耳朵才赔5万元?熏我不服?熏你要带我去告状?熏一直到北京!天啦?熏她有些神经质了。
几天后的夜里?熏老婆在被子里抽泣?熏让我把获奖证书给她。老婆抚摸着证书说?熏好啊?熏要不是你能写作?熏咱这个家早就散了。我动情地拥住她?熏吻她。当我吻到她的耳垂时?熏她却突然挣脱开去?熏说别碰我?熏别碰我!我吃了一惊?熏泪水夺眶而出。我起身走出卧室,那一刻?熏我绝望到了极顶。就在这时候,我手机的短讯铃声响了。按键一看:你的小说我全看了,你写的是真的吗?马露露。我心里一阵惊喜,暂时忘了生活的苦和痛。我赶忙给马露露回了个短讯。我说故事是虚构的,但感情是真实的。马露露很快回了短讯:上次你在会上说你老婆耳聋,怎么瘫痪在床了?你有一个9岁的儿子吗?你真的和小姨子生活在一起吗?我看了以后,不觉笑了:马露露肯定是看了我那篇《浪漫的蝙蝠》。小说的大意是:“我”老婆瘫痪了。后来,小姨子很同情“我”,就主动留下来帮“我”料理家务,渐渐与“我”产生了感情。有一天夜里,“我”在阳台上抽烟,小姨子来了,小姨子说,姐夫,你看那是什么?“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是只蝙蝠。小姨子又指着天空说,你看,又飞来了一只。“我”是个画家,我说,明天,我要画一幅画,叫《夜空的蝙蝠》。小姨子说,就画两只吧。两只蝙蝠在一起才幸福。“我”看到了小姨子深情的目光,情不自禁拥住了小姨子。从此,每天夜里,“我们”就在阳台上幽会。“我们”爱得炽热而痛苦,缱绻而矛盾。狭窄的阳台上,“我们”的灵与肉难舍难分,“我们”像两只蝙蝠飞翔在一个又一个黑夜……马露露显然是个十分可爱的人,但是我怎么给她进一步解释那篇小说和我生活的内在联系呢?我想入非非:马露露为什么这么关心我的家庭?
想来想去,我给她发了这样一则短讯:孩子9岁,跟她母亲。我已离婚。“小姨子”是虚构人物。
细心的朋友一定会说,你这家伙在勾引马露露啊。我不敢逼视自己的内心,我就这样怀着复杂的心情撒了谎。如果你觉得我可耻,那就唾弃我吧。
马露露很快回复了,马露露说,我想去你的城市看看你。
我说,欢迎,我想了解你。
马露露说,想让我做你的小说素材吗?
我说,不,想读你的诗。
马露露说,我马上给你寄去。
几天后,我就收到了马露露的诗集。马露露的诗和很多女诗人的诗一样,没有诡谲的意象,也没有玄妙的意境,皆是情感的独白,有一种烛影摇曳的孤寂。从作者简历中,我知道她29岁了;我还知道她曾是一个乡村女子,高中毕业后,一直在城市飘荡。
我立刻给她发了短讯:读你的感觉像三月。
马露露很快回复:过了春过了夏,我觉得我已在秋冬的边缘。
我回复:秋叶落,冬雪飘,转眼春又归。
马露露回复:你是春风还是春雨?
我回复:我是一片孤独的叶子。
马露露的短讯上加了个微笑的图案。
马露露说,不,你是一只夜晚的蝙蝠。
我看到这儿,不觉心儿突突地跳——呵,这是初恋的感觉。我是叶子吗?不是,我不能奢求另一片叶子与我相依相偎,我也不能与另一片叶子在阳光雨露中享受自然的恩赐。对,我是一只蝙蝠,一只在夜晚才能飞翔的蝙蝠……
我颤抖着手,按键回复:谢谢你的理解,露露。
马露露回复:告诉我你家的电话号码。
这下我可慌了,我那聋子老婆虽说听不见,可我打电话时她常注意我的表情——另外,还有孩子呀。我想了想,回复她:每天晚上9点后打,好吗?马露露回答:也好。
从此,我们白天发短讯,晚上聊天。
马露露问我,今晚,你的窗外有蝙蝠吗?
我说,有。
马露露说,不知它想不想另一只?
我说,想。
马露露说,为什么想?
我说,另一只蝙蝠美丽、善良,它不得不想!
我们的感情日渐升温,几天后,马露露来了。
一见面,我们就拥抱在一起。
我说,我已经给你预定了宾馆。
马露露说,不住宾馆,去你家。
我说,家里乱,怕委屈你。
马露露说,可以收拾一下。
我说,我家没有热水器,不好洗澡。
趁马露露还没说话,我说,听话,住宾馆好吗?
我用这种口气对马露露说话,像是怜香惜玉,其实我自己是多么需要马露露抚慰啊。
到了宾馆,马露露去洗澡,我坐在茶几旁吸烟。我在心里说:上帝啊,请把这个女人赐给我吧。
马露露出了洗澡间,她披散着头发,像一朵风中的云,像一朵雨中的花,笑盈盈地向我走来。
我的血液燃烧起来,不能自已。我拉着她的手,贴在脸颊上。我把头埋在她的胸前。她抱住了我。当双唇触碰的刹那,仿佛一生的苦痛都化作了激情的雨水,融入了浩淼的湖泊。
你会娶我吗?露露问。
会的,我要你做我的妻子。那一刻,我忘掉了一切世俗的忧愁。
我们在宾馆里疯狂了一天。晚上,我找个借口说要去和一个朋友谈一件事。露露说,你去吧。
我吻了露露的额头,就回家了。我得对老婆撒个谎,说我晚上有事,不能回来了。
我刚进屋,一个人闪了进来。
——是马露露!
我一下子惊呆了。
我支支吾吾地对老婆比画着:这是我朋友。
我对正在写作业的儿子说,轮轮,叫阿姨。
儿子抬头说,阿姨好!
露露比我镇静,她对我迟钝的老婆比画着说,我是一个编辑,来向你丈夫约稿。我老婆说,你能帮我打官司吗?我的耳朵被人打聋了,才赔了5万元,我不服,我要告他们。马露露对她比画着:你的官司迟早会赢,你的耳朵也一定会好。我老婆说,治不好,赔的5万元花了,也没治好。她们聊了一会儿,我老婆说你坐着,我下楼买菜去。马露露比画着说,不,我住宾馆,我马上回去了。我听王老师谈过你的情况,我来看看你。
马露露告辞后,我陷入了惶恐之中,我不知道她将如何对待我。
我再次去宾馆时,马露露依然对我微笑着。
马露露点上一支烟。我暗想,吸烟的女人能独自对付寂寞和伤痛吗?
有一个女人,马露露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说,她17岁时,为发表一首7行的小诗,把贞操给了一个50多岁的报纸编辑。她后悔过,痛哭过。后来,她从乡村走进城市,她依然想成为诗人。一个有钱男人看上了她,他们相爱了,男人还帮她出了一本诗集。但是男人有家室。男人的老婆发现后,赶走了她。但是她相信男人爱她。她想肉体应该记得疼痛和幸福啊。很久以后,她才明白爱情是雨水,日久天长,所有的东西都会霉烂,都会变质……
马露露抽泣起来,泪流满面。
我抱住她说,相信我,我要离婚,娶你。
我相信你。马露露说,你想逃离旧的生活,寻找向往的爱情,你没错。但是,你不能离婚。
不,我要娶你。
不可能,我是有丈夫的,他是医生,他对我很好,只是年龄大了,63岁。虽然我不爱他,有时恨不得他早点死,但是我不想再漂泊了。你也别离婚,你不能毁了你老婆,你的背弃,会毁掉她的一生。
我们平静下来,躺着,不说话。
好久好久,露露又抱住我说,再要我一次吧。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忘掉一切。
……
马露露走的时候很开心,说多写小说吧,我要看。
我说,我要看你的诗。
马露露说,刚才我已对你说了一句诗。
我想了想问,是吗,你再说一遍。
她说,爱情不过是一场雨……
十天后,马露露来电话说,把你老婆带我这儿来吧,我丈夫是耳科专家,不过,他听不到人心底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