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拓展太空边疆
2003-06-08唐建光胡奎
唐建光 胡 奎
吊装:巨大的神舟飞船被吊起。
在新一轮太空竞争中,中国显然不想落在后面。神舟号的连续发射和中国人即将出现在太空的身影,无论从政治、军事还是民用而言,都具有重要意义
“美国人必须清醒地认识到,我们在太空中不仅仅面对着红蓝白旗帜(俄国国旗),一条红色的巨龙正在轨道中升起!”
美国CNA研究机构主任迪安·成在评价中国的载人航天计划时警告说,随着中国拥有载人航天技术,中国将跨入世界航天领域的第二梯队,日本、印度甚至欧洲航天局都将会被中国远远地甩在后面。
另一名美国人迈克尔·格林也告诫他的同胞:“设想一下,大概10年以后,一个中国太空人走过去移走阿姆斯特朗立在月球表面上的美国国旗,或带回那些阿波罗月球漫步者留在月球上的实验用品,我们该怎样反应呢?”
中国航天领域内多数专家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对此非常冷静,他们更愿意把这些说法归结于“中国威胁论”心态在另一领域的过当反应。北京航空航天大学黄海教授说:“要打破目前的太空格局,在可以预见的时间段内还不现实,美俄仍然遥遥领先,而中国正沿着适合自己的道路推动太空计划。”
但是,大多数中国人正被这样的一种前景所鼓舞:黑发黄肤的中国人将登上太空中的月球、空间站以及火星。随着神舟四号的成功发射,幻想正一步一步接近现实。
英国《每日电讯报》引用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学生陈晓的话说,学生们对太空的兴趣急剧增加。最近几周以来,陈晓的就业范围已经远远超出了地球的界限。
他说:“20年前,我父母那代人从来没有想到,他们如今会用上电脑。在我这个时代,中国的科技迅猛发展。我深信,我能在2040年之前登上火星。”
在太空中,中国能走多远,应该怎样走?航天界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权威人士说,现在最需要的是冷静的声音。
新太空竞争
2001年3月23日,137吨的和平号空间站划破大气层,坠落于南太平洋中。它带着人类航天史上最伟大的奇迹,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美苏太空竞赛,在花掉了数千亿美元之后,最终以苏俄无力支撑而告终。
但是,另一个时代早已开幕。新一轮太空竞争正以新的模式和新的目标登场。中国航天专家表示,头一轮是美苏在政治上炫耀国力,技术上互相压倒。而新一轮太空竞赛表现出全然不同的格局:第一个特征是除美俄两国继续领先之外,中国、欧洲、日本、印度等正试图从跟随者转变为竞争者,并且试图涉入载人航天、空间站、月球探索和火星探索等美俄的传统领地。第二个特征是竞争的目标很明确,以前是追求技术突破和技术轰动,而现在是追求实际效能,竞争的核心是占领天疆。
而中国在载人航天上的突破,更被外界认为是打破既有太空秩序的象征。航天专家杰弗里·佩瑞说:中国的载人飞船技术水平比美、苏当年载人计划的起点高。美国是在启动其第一个载人航天项目——“水星”计划后4年,才发射了类似“神舟”号复杂程度的“双子星座”飞船;前苏联从第一代“东方”号和第二代“上升”号载人飞船发展到“联盟”号花了约6年时间。而中国所用的时间显然要少得多。
美国人的自尊心显然受到伤害。
一些人埋怨说,中国成为空间大国只能够进一步使本来已经复杂的地理政治格局更加复杂。“不幸的是,美国的太空计划被美国政治上的暧昧拖入泥潭。如果我们今天不及时行动,进行管理上的改革和投入更多的资金去重新振兴国家的空间计划的话,我们将有使美国太空领域的垄断遭受巨大损失的风险。”
在这样的论调下,另一些西方人,包括英国《独立报》,则担心,中国的突破可能会刺激美国人而重启太空竞赛。在俄罗斯国力衰落和美国人好高骛远的同时,“未来人类载人宇航事业的蓝图很可能将不再出自白宫或是Nasa在华府的总部,更不会是在俄罗斯。主导载人宇航飞行的力量将来自北京。”
但是中国科学家们认为,这种说法并不客观。黄海说,中国的空间技术,虽然在运载技术和卫星应用方面有自己的特点,但总体水平仍然无法与美俄抗衡。而且他们更愿意使用竞争而不是竞赛来描绘现在的格局,因为各方都是比较理智和现实的,当然包括中国。
战略选择:上天干什么
很多人提出疑问,在农民和下岗问题远未解决之前,我们花那么多钱上天干什么?
1972年12月,美国阿波罗计划宣告结束,无数人激情过后冷静下来,开始反思:历时11年、耗资255亿美元,除了几百公斤月球岩土,美国得到了什么?
但是,阿波罗除了迈出了“人类的一大步”,也给美国带来了无可估量的价值。一份报告指出,美国经济在10年内翻了两番,很大程度是阿波罗计划刺激的结果。更为重要的,它带来的技术突破,直接促成了20世纪若干重大技术进步。而“星球大战计划”所带来的技术突进,也使美国成为信息时代的领导者。
现在,中外多数舆论对神舟计划对中国的影响评价是正面的。国外舆论普遍认为,“神舟号飞船按西方标准衡量不算先进,但中国的首要目标是将其航天技术的声望提高到能与美、俄相当的地步。该计划还对提高中国军事能力有重要意义。”同时,“从科学和技术的观点看,研制与试验载人飞船的经验将比他们的宇航员在新飞船上能实际完成的任何事情都重要。因为它们对提高计算机、航天材料、制造技术、电子设备、系统集成、试验等方面的水平,以及获取研制导航、姿态控制、推进和生命保障各主要子系统的经验都有益处,而且对军民两用航天项目都是极其需要的。”
同样重要的,“对于中国来说,‘神舟号飞船还具有极强的政治意义,它将极大地提高中国的国际形象,和政府在人民心目中的地位。”一位来自华盛顿詹姆斯敦基金会的美国高级官员称。而且正如上个世纪60年代美国宇航员的形象在汤姆·沃尔夫的小说《恰当之选》中代表着不朽的英雄一样,中国的第一名太空探险者也将成为国家青年一代心目中勇气和智慧的象征。
但是,中国的一些太空专家也提醒说,从上个世纪60年代提出载人航天的设想开始,中国一直在谨慎地进行着时机、目标和路径的选择。而在这一方面,需要的是理智而不是热情。
一位几乎参与过中国航天发展全过程的专家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载人和不载人,费用将是天壤之别。美国“双子星计划”耗资12.81亿美元,“阿波罗”255亿美元,“天空实验室”24.6亿美元。国内外的确有一种舆论担心,美国以太空竞赛和星球大战计划拖垮了苏联,现在中国是否会重蹈苏联的覆辙?
这位专家说,载人航天耗资巨大,而且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还将处于投入期,主要是做研究和试验。他表示,即使是相当成熟的“和平号”,宇航员上去后80%的时间都是做维护空间站的工作,未来中国太空人上天后,“或许要15年才能真正进入应用阶段”,“我们要有心理准备,对其效益回报不能期望太高。没有这个胸怀,就不要搞。”
他认为,目前航天投资占中国GDP的比例并不大。先把人送上天,无论从中国现有的国情国力还是从长远战略来看,都是适宜的选择。但他同时强调,下一步中国应慎重抉择目标,“因为我们经受不起失败,也经受不起走弯路。”
这位专家回顾说,上个世纪60年代中期,受苏美热潮的影响,中国就载人航天进行了初步探讨;1965年制定了计划,并将中国载人飞船命名为“曙光一号”,但由于力有不逮只做了初步探讨就下马了。
接下来的载人航天计划始于1971年,“但由于指标提得不合适,搞了五六年,到1980年取消了。”70年代,中国甚至训练了自己的首批宇航员。
中国真正的载人航天计划始于“863计划”。但是很快出现了道路之争:航天飞机还是飞船。
“当时,美国航天飞机取得了巨大的轰动,所以国内主导意见是上航天飞机。宇宙飞船开始根本排不上号。”
“大约1990年,在沈阳搞了一次投票,四种方案中,航天飞机占了三种。但表决时飞船得了第二名。”
“整整争论了三年。”1992年,中国载人航天计划——“921”工程正式制定,提出了研制和运行以空间站为核心的载人航天系统,而天地往返系统确定为宇宙飞船,即后来的神舟号。
当年力主飞船方案的一位专家说,如果当时上航天飞机,现在载人计划恐怕早就下马了。“美国的航天飞机原来计划一年飞80次,现在四架飞机一般只能飞三四次,每次要花5亿美元。在经济上完全是个灾难。”
随后,苏联的“暴风雪”、欧洲的“赫尔梅斯”等航天飞机计划相继下马,显示了中国的先见之明。神舟也成为20年来惟一成功的新“飞天”计划。
总结下来,中国的成功经验应归结为量力而行和因己制宜。现在,新的选择出现了:“我们都希望中国人上天,但上天后干什么?上天要有目的。”
拓展高边疆
中国的专家们并不讳言,中国的太空计划具有浓厚的国防意义。但是,真正重新激活太空競争的是美国人。
“当上任不久的美国总统乔治·W·布什宣布单方面退出反导条约,建立战区导弹防御系统之后,中国政府进一步发展自己的太空军事科技的愿望更加明确。北京感觉到,一场发生在外太空的军备竞赛似乎已经无法避免,最好的方式就是采取主动,依靠自己的力量,在无垠的宇宙空间中最大限度地提高自己的攻防能力。”泰晤士报社远东记者迈克·谢利登说。
“争夺宇宙霸权是未来10年的主要内容。哪一个国家能控制宇宙,就能控制地球。”
上个世纪60年代,美国总统肯尼迪的这句话宣告了太空竞赛的白热化。40年后,这句话更加有效。
中国军事科学院战役战术部助理研究员霍群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表示,在21世纪,是否拥有空间这个制高点,将成为衡量一国强弱的重要标志。谁在未来控制了外层空间,谁就更容易控制大气层内的空中、陆地和海洋。西方一些战略家也认为,对宇宙空间的开拓就像16世纪以来对海洋的占领(制海权)决定着国家地位一样,21世纪对太空的开拓将是重新排列国家地位的决定因素之一。
早在20世纪80年代,美国就提出了著名的“星球大战”计划。随后又代之以“小星球大战”即NMD和TMD。1997年,美国成功地进行了一次激光打击卫星试验。2001年1月22日,美国举行了代号为“施里弗2001”的人类历史上首次太空军演。
俄罗斯也不甘落后。2001年1月25日,就在美国太空军事演习后的第四天,普京批准了组建太空部队的方案。5月8日,美国宣布对其太空防御策略进行调整,加快“天军”组建步伐后,俄罗斯决定把组建航天兵的日期提前到6月1日。在美俄两国新一轮太空争夺下,太空军事化、武装化的速度越来越快,太空争夺也越来越带有明显的火药味。
对此,中国如何应对呢?
不久前,闵桂荣、王希季等中国航天界的四位院士提交了一份报告,建议国家将建设空间基础设施特别是军事设施作为一项基本国策,而其核心是拓展“第四空间”。
这份报告指出,中国,特别是领导人的头脑里必须要有太空疆域的概念。我们应该把自己的疆域从陆海空拓展到太空,发展第四疆域。
这一概念的倡导者说,太空是谁有本事谁先占,你不占别人就占。航天设施就是空间基础设施,铺到哪里,疆域就扩展到哪里。而代表我们到太空中开疆拓土的先头部队就是空间基础设施。但是他说,目前这种概念还没有深入人心。
这份报告还提出了具体的步骤:第一步是将目前的在轨卫星和即将发射的卫星进行归类,形成几个或几类空间基础设施。
第二步针对我国的军事战略需要,即应对局部战争(主要是台海战争)和保持威慑力量,对太空设施进行补充和整合。其中最重要的是建立自己的全球导航系统,或称之为“CGPS”。报告指出,美国的GPS最早就是军用,后来扩展到民用。而欧洲虽然享有了GPS的一切便利,但还要花600亿欧元搞伽利略系统,为的就是不能受制于人。
第三步是建立天地综合信息网,对陆地、海洋和太空的信息进行整合,报告称之为“天基地网”。
中国航天界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权威专家指出,制天权无疑对未来战争具有决定性的作用。如在海湾战争中,两颗由F117战机发射的卫星精确制导导弹就相当于二战中B17投下的4000颗炸弹。而在阿富汗战争中,这种趋势表现得更为突出。
他还说,我们必须加强太空基础设施的自我防卫能力,并且要应对未来可能受到的攻击。
霍群说,对中国何时和如何建立所谓“天军”,目前还有争议。我们发展太空军事的目的并不是要威胁别人,而是要保持一定威慑力,让别人不敢打我们,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
霍群也表示,掌握制天权的国家将能够有效地控制其他国家,这种控制首先是军事的,但随之而来是科技、经济上的,最终也必然是政治上的。相反,如果屈从于别国的制天权下,将意味着在最关键的领域处于被控地位,从而必然带来更广泛领域内的被控地位。
前述那位专家代表了中国科学界的一种观点。他认为,在成功完成载人升空后,载人航天应当适当降温,将注意力转到更为现实和更为急迫的军事防御以及对国民经济有重大作用的目标上来,或者围绕这一目标来展开载人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