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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等待地震来临(外三则)

2003-05-30

中国新闻周刊 2003年41期

龙 闻

等待地震来临

无论身处何处,我每天早晨起床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眼往窗外望。要是一切风景安好如旧,心里就会大大松口气,觉得世界还是存在的,没有因为我稍加疏忽,就被外力颠覆什么。我的朋友小F觉得我这种二十几年如一日的行径简直匪夷所思,大概是深受阿拉伯神话的毒,认为自己一觉醒来,就像公主一样被灯神搬运到哪个极乐世界去。

实际上,我的想法远没有那么浪漫,简直还是够悲怆的。谷畸润一郎在《阴霾礼赞》中,曾经提及出生在多震带岛国日本的惴惴不安之情。于是我也心有戚戚焉。从小我就认定自己在有生之年,必然会邂逅一次巨大的地震。无论走到哪里,关于土地恶毒的咒语会追随着我,地震波像电视上日本忍者的遁地之术,远近不定,冷不丁搞得人措手不及——这种对地震所怀抱的复杂情感,大概用“杞人忧天”四个字才可以概括。

每个人对内心的恐惧,自有一套防御系统。无论到什么地方,哪所房子,我都会极其迅速地为它划分防震安全区,设置退离路线,验证楼房结构以及打量空地距离、注意家具薄厚甚至食品储藏、供水电设施等等问题。对于路边偶尔和计划生育、防止吸毒性病等墙报张贴在一起的防震知识普及,我必看不误。当然,这多半说不出什么新东西来,而且大都早成了破纸浆。所以,无论在政府关照下,我的物质精神生活多么丰富自足,每每想到这样漫不经心的抗震政策,都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是贱格,这就叫贱格。

我被地震极度惊吓过两次。一次发生在一个炙热的夏天,干旱无雨延续了好多天,邻居家的狗不知怎的日夜狂吠。一切符合地震前兆。那时候我单身一人住在一个租来的小阁楼里,忧思多梦,老觉得地震快来了。搞了个啤酒瓶倒立在桌上,还做了个防震包。包里有:一瓶矿泉水、一个面包、一台手机、一个手电筒、一包止血带、一台带BEYOND励志歌曲的随身听、一包卫生棉等物。辗转反侧,彻夜不眠。还有一次是在几年前台湾大地震时,我恰巧在厦门,夜半惊起,震感十足,床像波浪一样晃。我第一闪念大有禅意,颇为欣慰地想:“该来的终于来了……”

前几天内蒙古发生了次地震,据说北京也震感明显,但这次我浑然未觉。到了深夜11点,电视披露这一消息的时候,我和同屋的女孩才开始有点担心。我们把毕业证书翻出来握在手里,各自默然收拾了些细软,和衣躺下。想着独在异乡,无人倚靠,彼此心下还是很凄惶的。虽然我当时在外面跑了一天,身上又痒又难受,但还是坚持不肯洗澡。我无法想象洗澡时地震突然来了,如何赤裸身子,身背大包,迈开大步,在即将成为废墟的城市道路上玩命奔跑,随着地震波,一会迈着一字步,一会迈着八字步。(文/粲然)

听那谁讲那过去的故事

对阳光灿烂日子的回忆,每一秒钟在每一个地方发生。前一段时间同学十年聚会,饭桌上就有人回忆起学校门口别离的那一幕:风吹道路两边的树,哗哗地响,男同学们默默地抽烟,女同学们咬着嘴唇红着眼,大巴已发动引擎,小蔡扔掉烟头冲进小店,拎了瓶啤酒出来,抬头猛灌一口,坚定地往下传,不管男女,接过后就灌一口再坚决地传下去。多么感人的一幕啊,回忆起来真让人百感交集。不妙的是我感受不到,因为我记住了一个不该看见、应该忘记的细节:女同学们接过酒瓶,微皱了一下眉头,偷擦了一把上家留在瓶口上的口水。

但这个东西,一个地方控制住了,必然在另一个地方泛滥。高中几个损友聚在一起,大家坐在高高的酒吧转椅上,听那谁讲那过去的故事,我多喝了几口,就回忆了一个:在一个损友家里玩,喝酒抽烟,可他家老房子没厕所,内急起来拿空酒瓶来装,半夜溜到大街上,大喝一声,像扔手榴弹一样把酒瓶扔出去,寂静的街道上啪的一声响,豪气冲天。一个家伙毫不客气地为我作续:“那天你喝多了吧?某某的脚后来被我们砸碎的玻璃拉了条长长的口子,差点止不住血。”

这般杀风景讨人厌的事,我爸就不会干。有一回他的一个老同事上门拜访,两人二十几年没见面了,我爸上市场进超市,回家好一阵忙,一桌子菜,斟上酒俩老头就讲起那过去的故事。他同事说:“那时候治安多好,风气多正,哪有现在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我爸就说:“对对对,我那时候常不锁门。”他同事说:“那时候的干部多好,下乡骑自行车,哪像现在,桑塔那还嫌不够气派。”我爸说:“是啊,那回我们一起下乡,走了整两天还记的吗?”他同事说:“那时候我们同事间关系多纯洁,互相帮助。”我爸呵呵笑,唏嘘不已。

人走后,我爸摇着头说:“我记得那年,每天下了班就上市场捡烂白菜叶子,我和他一起去;那回进学习班,我们也一起进的,是同办公室的人搞的鬼,他怎么全忘了?这什么毛病——尿越撒越近,报纸越拿越远;以前的一些事瞎记,眼前的事一件都记不住。”(文/月光一刀)

送别

古人的每一次送别,都是一次诗情画意。以前总会想象太子丹送荆轲于易水的情景:太子丹给荆轲满一盏酒,荆轲一饮而尽,将酒盏一摔,击节而歌,一去不复还。这是送别的一种,虽然作态,但确定了一种老爷们儿之间送别的模式,果断决绝,一往无前。还有梁祝的十八相送,是小儿女式的送别,一路上祝英台眉目含情,路边的花也开得艳了。梁山伯心里没事儿,但受了这种气息的熏,也意气风发起来,头上的纶巾沐在春风里抖得欢快。

我们从小熟读的“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是李白相送他的偶像孟浩然,由于被李白写成了诗,就传诵了千古。那时候,我们所向往的盛唐啊,每一场送别都能引发一次磅礴的诗情。李白送友人,送出了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王勃送杜少府时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王维对朋友元二说,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还有一个落第的张继,在姑苏城枫桥下面的小客船里遥听寒山寺的钟声,愁绪满肠,做诗来将自己相送,这一夜,经典诞生,台湾的张晓风称之为“伟大的失眠”。

即使不是十里古道长亭,送别也是一个可以入诗的过程。只是现如今交通便利,去到世界另一端也不过是朝夕而已,没有了古人长途跋涉的困苦与浪漫,没有了布满车辙的古道上马车吱吱哑哑的韵律,也没有了船橹轻摇与水花飞溅的交响。现代远行者的手中是一本时尚杂志,到了目的地随手扔掉,全没了古人旅途上展卷夜读、掩卷长叹的古风。今人朋友之间的相送,没有挥手自兹去,萧萧斑马鸣的感伤,代之以一桌酒席,赠言一句:“早日发财!”转头各自相忘,不会再像杜甫梦到李白一样,担心他在满是冠盖的京华独自憔悴。

真正称得上有离别意的,是至亲至爱的人们之间的送别。第一次出国上飞机那天,我咬着牙默不做声,但是管不住泪如泉涌。奶奶含着眼泪训斥我:“不许哭!”爸爸微笑着用温热的手把我的手握紧。妈妈怕我难过,笑着看我,眼里脸上却也都是眼泪。这种场面,一生一次,就让我怕了离别。

再有要送的朋友,我要道声珍重,之后赠言一句:“早日发财,不必远送。”(文/siebenxu)

哈罗,伟而看门兔北京

从行李流水线上救出来我的行李,拖着拉杆箱出了拥挤至极的首都机场。好容易排队排队排队,乘出租车的人数往往跟天气的恶劣程度成正比,比起我三个小时前还在的广州,这里都已经算是半个秋天了,尽管如此,我的额头还是在为即将到来的不幸而直冒冷汗。

战战兢兢地上了一辆富康,又可怜巴巴地小声说:“对不起非常对不住您,我要去望京,我知道你会生气的,但我实在没办法。”不出所料,司机用眼角的余光异常仇恨地瞄了我一眼,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我瞅你站那儿就知道不对劲,倒了霉了,你为什么不上前一辆车呢,按理你该上那辆的。你是不是看我长得面善好说话呀。你干吗不坐机场大巴,从三元桥再另外打个车回来,也花不了你三十块钱……”

作为北京倒霉蛋的杰出代表,他在大太阳底下排了五六个小时的队,就为了拉我这20公里打死五十块钱的活儿。从我善良的本性来说,我多么想一钻进来就骄傲而响亮地告诉他:咳,给我去丰台/大兴/房山,说好了啊,不许给我绕路,不然我饶不了你!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我像遇到纳粹的犹太人一样接受残酷人性的洗礼,每次都有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创意。这回这哥们儿把空调关了,摇下来窗户,让窗外的热气凶猛地哄进来,打开收音机,放足音量。此外,还无缘无故地急刹车猛踩油门,装作要出车祸地盯准前车漂亮的屁股,再巧妙地在离它一尺左右顿住。一边顿,一边拿大拇指在方向盘上扣出类似摇滚乐的节奏,前面那车识趣地让一边去了,我所在的出租车越发神气地走在机场高速路上,突然又上了五环。下完五环仍不过瘾,一定要通过一片菜地,菜地里的菜农被毒太阳晒得瘪瘪的,跟假的一样。

如此这般,终于进了我所在的小区,还毫无必要但一鼓作气地开进停车场,再疯也似地调回来。我递给人家一百块钱,人家找不开,扔地上去了。我不死心,继续递了上去,那司机终于同意找一下,在找的同时,把一张票从隔壁揉成一团塞过来,同时手持车档,准备乘我不备迅速离开现场。

这就是我每次回到亲爱的北京受到的礼遇,我多么想在有生之年熬成美国总统或斯诺文尼亚总理,就为了人模狗样地坐到凉飕飕的车里,不管我去哪里,司机都会用刚学会的用来申奥的英语冲我笑:哈罗,伟而看门兔北京!恩……伟爱看肚佛幼?(hello,welcome to BeiJing!What can I do for you?)(文/巫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