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起一行

邹人煜

另起一行是写文章的术语，我这里只是借用。我指的另起一行是我事业的几次转折。

我自幼热爱文学，可我并不想当作家，而是一名记者。真是天从人愿，在我十九岁时真的当上了一名省报的记者。当我第一次看到我的“豆腐干”新闻变成铅字以后，那狂喜的心情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记者干了几年又当编辑，在这过程中，鬼使神差地又写起杂文来，开始不过是觉得写短评太枯燥，换个花样读者也许爱看些，其实也还是紧跟中心的。但慢慢地就有了点独立思考。比如三年困难，有人说是付学费，是不可免的，我就认为可以摸着石头过河，一步一步来，不必付出不必要的代价。这是指大跃进与人民公社的一哄而起。饿死了那么多农民，这代价也太大了。又比如说我觉得我们入城以后对农民感情渐渐淡漠了，便写了篇“生活和水”，借用李世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故事，提醒不要忘了我们的生命之水。这些文章惹了大祸，在文革中首当其冲地挨斗，几乎被整死。在新闻岗位工作了二十多年，痛切地感到新闻这个与政治神经联系最敏感的单位，人们经过七整八斗之后，不少人形成畸形心态，热衷于窝里斗，愈来愈少知识分子所特有的正义感。我是受害较深的一个，你看他们竟把我这个住得老远的且家务负担很重的女同志搞去做夜班，一年到头没个休息日，天天夜里独自赶回家睡觉，这样足足干了五年，使我忍无可忍，身体逐渐衰下来了，于是，下决心另起一行，出去!当时曾有一位负责人警告我，出去容易回来就不行了，你可要想好，我毅然答：好马不吃回头草，好女不穿嫁时衣，我绝不会再回来，就这样我含着眼泪离开我热恋的新闻岗位。

出去后心中是茫然的，不知要将我分到哪里去，结果还不错，将我分到省卫生系统。这是个全新的岗位，那里的人忙忙忙碌碌，和睦相处，没有时间嚼舌头，更无人造谣生事，我一下子放松了，本来我就对中医感兴趣，这一下好了，我在仓库里找了一大堆医书，从头学起，先背汤头歌，再看医案，看得津津有味。在这里我结识了不少朋友，处得很融洽，我这时已体弱多病，看病就方便多了。我干的工作其实还是耍笔头，如整理烧伤专题材料，做卫生院调查报告等等，就这样我快乐地干了六年。这时四人帮粉碎了，卫生系统的老领导要出山了，他放言说他还要原班人马，我显然是不受欢迎的了。趁人家还未发出逐客令以前我走人吧，就这样我又开始另起一行。

新的岗位是宣传工作，这时百废待兴，报纸复刊，广播电视特别是电视要创建，难度很大，这里的人际关系比那两个单位又不一样，上下级界限分明，一概称之以官衔，开始很不习惯，时间长了也就那么一回事了。但我与下级还能平等相处，彼此也能交心，这工作并不好干，因为它是政治思想工作的前哨阵地，上面一个喷嚏，下面就要下一阵雨，而那时运动的余波不断，每个小运动不免要牵涉到一些人和事，我都本着“出主意担担子”的原则把事情扛过来，有的就顶着不办，这样不免又要得罪人，特别是领导颇不喜欢，认为我不顺手，我也知道这样下去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但臭毛病硬是改不掉，遇事总爱问个为什么，而这种岗位是上级的指示是高于一切的，他说了张三你说李四是不行的，好在三中全会后，毕竟环境宽松了许多，总体来讲日子还是比较好过的，这时期我写了不少杂文与诗词，出了几本书，又评上了高级职称一编审。当然，文章也引起了不少小的波澜，甚而引起重要人物的“关注”，这对我的仕途当然有不小影响，但我已顾不了许多了，就这样磕磕绊绊的又过了十个年头。有一次分管的书记和我闲谈，示意我老了，该退了，我也意识到了，这时有单位聘请我主办一家老年报刊。重打锣鼓重开台吧，我递上了离休报告，又开始了另起一行。

水流归大海，九九归一，我又干起了老本行，可这活儿是白手起家，太难了，亏得几个老哥老姐们不计报酬，勤勤恳恳、齐心协力，干得比任何时候都有劲，这从我的一篇《小报铭》中可以得到印证：铭文日：“位不在高，有德则尊，报不在大，有涵则名。思吾小报，十载辛勤。草创之时，备极艰辛，一无房屋，二无资金。借人两间屋，十余‘老新闻，赤手空拳办报，全凭一腔热隋。池水务求清碧，服务必须真诚。不迎时尚，不务虚名。卸装演员，铅华去尽，端庄凝重，惜墨如金。为传新知识，费心苦搜寻，唯愿老人群，不做套中人。设计版面，煞费苦心，涉老信息，一版要闻；二版保健，家务窍门；三版《枫林》，老人诗文；四版文摘，中外古今。老人疾苦，时刻关心，老人上马，扶上征程；老人有病，多方打听，草药单方，文为征寻；老人来访，接待殷勤，老人纠纷，奔走调停，老人有难，打抱不平，为此惹事，官司上门，幸有大树，呵护殷勤，更有援手，涉老部门，几遭磨难，无险有惊。吾侪办报者，辛苦何足论，无卡拉之乱耳，有案牍之劳形。纵览兄弟报刊，汲取服务真经，时时切磋改进，相聚一杯清茗，夏日不避溽暑，冬日不畏寒冰。远行‘打的，近路步行，节俭为本，惨淡经营。无宵小之捣乱，有团结之至诚，散沙成合力，细线拧粗绳。春华秋实，不负苦心，读者日多，发行上升，屡获优秀之誉，已列先进之林。从今而后，更须在心，毋骄毋怠，战战兢兢，如登高山，如履薄冰，上层楼大不易，需双倍之艰辛，过去划句号，迈步越新程!”

在这一行我又干了十来年了。自觉脑子还好使，但还有没有新的另起一行呢?很难说，反正只要上帝不召唤，总还得干下去的。我在这几次转折中，体会到这样一点：树挪死，人挪活。要使生活变成涓涓的活水，永远充满新鲜，充满新的追求，就得时时准备另起一行。

责任编辑鲁书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