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桃山村
2003-04-29李丛发
李丛发
武汉水果湖桃山村,我在这里住了十年。桃山村座落在省委大院南侧,与东湖相依,同武汉大学为邻,古树碧水,幽静漂亮。在这里居住的人,大多是省委省政府机关的工作人员,接壤毗连的则是茶港小区。
那时,这里没有“桃山村”。茶港小区有一座山包,说是山包,其形很有点像个大馒头。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学大寨”的时候,当地农民在山里植树造林,“馒头”南边种的橘子树,北边种的桃子树。几年后树木成林,绿荫铺地,加上桃树林这边有一方圆数亩的鱼塘,经常引得闲士游人来此垂钓、玩耍,有的家人寻找不着,问他们去了哪里,他们就指着山包北边说:“到桃子山去了!”天长日久,桃子山的方位在水果湖人头脑里逐渐清晰,叫的人多了,“桃子山”也便成了地名。
九十年代初,随着文明城市建设的发展,水果湖被列为武汉市重点文明建设目标,于是移土填塘,筑路建房,大兴土木,宿舍楼、办公楼、商宅楼、休闲广场相继露出地面,洪山礼堂前面的杉木林变成了喷泉广场,原来冷僻的鱼塘变成了热闹的居民舍院,过去的泥沙土路变成了环湖柏油路。那年组建小区的时候,正当桃花盛开的季节,当家人指着那片红灼灼的桃树林一锤定音:这里就叫“桃山村”。
用“桃山村”作地名似有点俗感,但读起来倒也口齿生香。其实人们更多的未去讲究她雅俗如何,只要方便就好,如同武汉有的人把自己的儿子喊作“苕货”,把姑娘喊作“腊梅”一样,喊出来的信号能让人明白是什么就行,生活中的许多事物其实就这么简单。
后来迁居红军村,我才发觉桃山村在我的情感中是个难舍之地。人的想法有时很奇怪,一些东西有了它觉得讨嫌,没了又惹人思念。原来洪山路两旁的法桐树,逢春便有“飞绒”扑面,扰得路人秀目难睁,脖颈奇痒;于今换成了珍贵的观赏树,没了“飞绒”之思,但人们却又常常想念法桐那夏能遮日、冬能挡风的不没之功;还有桃子山脚下那方鱼塘,原来容纳了不少生活废水,夏天南风吹来,一股腥臭气息钻窗入室,叫人难以忍受。不少人又常常想念有它时那种闲来垂钓的乐趣。鱼塘在时,塘堰的围栏离我们宿舍楼仅十来米,钓鱼可以足不出户。我的一楼邻居老邓是钓鱼高手,他不仅通晓鱼性,而且渔具先进,休闲时他在门口一坐,抛杆下水,几乎想钓什么都能得手,把我们几个业余爱好者看得磨拳擦掌。最快加入的是我,取了一根晒衣竹杆,拴上一只别弯的缝衣针,用面团作钓饵,居然也有饥不择食的鲫鱼上钩。现在想来,当时的桃子山,山上可闻鸟声,山下可观鱼跃,其山乡野土之气沁人心脾,这在武汉大都市确实是个难觅的悠然之地。
那些日子,楼上的书房和楼下的鱼塘,一样让我乐趣横生。现在,桃花依旧,时过境迁,使我牵情的不仅是那一丝怀旧之意,想到的常常还有我办公室文件柜中的那一叠叠不下100万字的“材料”,因为它大部分是在这十年当中从那二楼灯光下的格子中爬出来的。
我初到省监察厅调研处时,当时的调研处处长曾作过精辟概括:“调研处的工作就是一个字:写!”在30多年的工作经历中,我的职业从来没有离开过“写”字。写通知、简报、消息、通讯,写工作总结、领导讲话、调查报告,也发表报告文学、小说、诗歌、杂文、散记,所谓杂家是也。我写得很笨,很羡慕那些智慧的专家,他们有的专写领导讲话,把讲话写得字字珠玑;有的专写歌词,把歌词写成千古绝唱。而我常常是奉命而作,什么都写,却满纸平庸。
而且,人事代谢,物换星移,其时的工作重点,“非抓不可”的东西,现在有可能就明显的无关紧要;其时该披露、该表彰的东西,现在有可能就不那么适时了。往来成古今,那格子中爬出来的东西就像桃子山上的树,既然长出来了,美的、丑的都得承认她,倘若来一番添枝加叶,也许就不成其为桃树了!
如前提到的洪山路,无论怎么变化,法桐树还是法桐树,观赏树是观赏树!同住桃子山的一位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朋友C君推崇我的“两树”之说。C君有才华,人也帅。在桃子山住了十年,由科员而科长,由科长而副处,这期间干得很有成就。几年前当了一个部门的“一把手”(正处),情绪却渐见消沉。问其何故,只摇头不语。一日朋友小聚,忆起住在桃子山的往事,C君豪饮二两白酒之后叹道:“大不如前,大不如前啦!”
我等诧异:“生活不开心?”
“不,是当处长不如当科长!”C君出语不凡。
当“一把手”后,C君三天两头开会、汇报、学习、考察,迎来送往,整天像个气球在空中晃晃荡荡,根本无法沉下身子干事。他苦恼: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他用闪亮的目光盯着我:“你们纪检监察部门为百姓干了那么多好事、实事,我真羡慕!”闻听此言我豪气陡增,但不知如何劝慰C君,心里琢磨着桃子山的那段变迁:是法桐树好呢,还是观赏树好呢!
责任编辑易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