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数字

岑逸飞

奇妙的"八"

香港人喜欢"八"这个数字，取"八"与"发"的谐音，意味着可以发财发达。但平情而论，即使"八"与"发"无关，从社会文化的角度去考察，"八"这个数字，也称得上十分奇特和神妙。

不知道是否都源于《易经》的"八卦"，"八"这数字，渗入各种文化现象，几乎无处不在。例如道教有各显神通过海的"八仙"，还有服用后可以成仙的"八石"（即朱砂、雄黄、云母、空青、硫黄、戎盐、硝石、雌黄）；术数有"奇门遁甲"的"八门"（即休、生、伤、杜、死、景、惊、开），以及子平的"八字"。佛教也有"八字"，即"生灭灭已寂灭为乐"，以及"八戒"。

可以说，"八"的魅力，产生了形形色色的"八的文化"，以"八"来命名。例如历史上有八国联军、八年抗战；文学上有唐宋八大家、文起八代之衰、八股文体等；书法上有"永字八法"；武术上有"八段锦"；医学上有"奇经八脉"；画坛上有"扬州八怪"；人际关系上有"八拜之交"；农业上有八谷、八节；天文上有八魁；以至饮食上更有八珍豆腐、八珍扒鸭。

甚至自然界也以"八"代表稳定。例如化学上的六种惰性气体，后五种氖、氩、氪、氙、氡，其最外层的电子数也都是"八"，显示正处于一种完全饱和和圆满的状态，毋须与其他元素发生化学作用了。

奇妙的"八"，可能它还有其他好处我们尚未发现！

然则"八"与"发达"又是否真的有关连呢？从易数上说，"八"是少阴，"六"是老阴，因为奇数一、三、五、七、九；偶数二、四、六、八、十，而阳象刚健主进，故以最高的九代表阳爻，阴象柔顺主退，以六代表阴爻，取以次递降，由十而八而六的意象。可见八作为少阴，正是开始衰败，不是发达。想发达，宁取作为少阳的七，象征会渐有增进也。

逢"七"必杀

神秘数字之中，"七"也是充满神妙的数字。

"七"首先令我们想到现今全球通用的"星期制"，即六日工作，一日休息的周期。这是源自《旧约·创世记》：

"天地万物都造齐了。到第七日，上帝造物的工已经完毕，就在第七日歇了他一切创造的工，就安息了。上帝赐福给第七日，定为圣日。"

其实在希伯来文化中，将安息日定为第七日并非偶然。在《旧约》的不同篇章，都出现了这个"七"的循环数。

例如也在《创世记》，上帝嘱咐诺亚造方舟避难时应带的动物数量：

"凡洁净的畜类，你要带七公七母……空中的飞鸟，你也要带七公七母。可以留种，活在全地上，因为再过七日，我要降雨在地上……"

在《出埃及记》，上帝向摩西规定了安息年制度："六年你要耕种田地，收藏土产，只是第七年，要叫地歇息，不耕不种。"

令人惊异的是，比《旧约》早一千多年的古巴比伦创世神话，讲述上帝创世的顺序与《旧约》相同，到第六日造人，第七日上帝休息；而另一神话也提及一场大洪水毁灭人类，发大水整整六日六夜，第七日停止。

而比巴比伦更早一千年的苏美尔神话，写洪水、写阴间，一样是不断重复提到"七"。甚至在北欧古芬兰的创世歌中，提到原始女神伊里马达尔在海中因风受孕，也是怀胎七百年后生下七个蛋，从中化出宇宙情节。

至于东方文化，佛教有"七佛"、"七宝"、"七法"、"七喻"、"七觉支"、"七方便"等说法；道教则有"七报"、"七伤"等名目。而最为人熟知的，大概是农历新年从年初一至年初七，分别为鸡、狗、羊、猪、牛、马和人的"圣日"，以年初七为人日了。

创世神话以"七"为圣数，可见"七"是个宇宙数字，因为现实空间只有前后左右上下六个维度，"七"在中间，代表了另一个循环。术数上说"逢七必杀"，看似是不吉利，其实是个转折点，休息一下也很应该。

有趣的"四"

关于神秘数字，"四"是一个很有趣的数字。

人类学家柯尔（Ｃｕｒｒ），曾对澳洲的原始民族作过研究，指出很少土人能辨别"四"。另一个人类学家列维·布留尔，也有类似见解，认为原始民族可以说出一或二，偶尔说到三，再超过这个数，就说"许多、很多"。

老子的《道德经》，也是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没有说"四"，再数上去，就干脆说"三生万物"。

什么时候才有"四"这个概念？古人解释"宇宙"，"上下四方谓之宇，古往今来谓之宙"，"四"是东南西北这四个方位，似是最原始的观察。

中国古老的传说，谓黄帝有四面，记载于《太平御览·卷七十九》，引述战国时佚书《尸子》里面一段话，是子贡问孔子："古者黄帝四面，信乎？"孔子的回答则是："黄帝取合己者四人，使治四方"，将四面神话化成人话，"四面"变成"四人"。

到司马迁的《史记·五帝本纪》，就将这"四人"落实，并且有了名字，谓"黄帝举风后、力牧、常先、大鸿以治民。"

虽然孔子对"四面"或有曲解，但现存的艺术品，并无四面的黄帝像。不同佛教，现今许多人往泰国拜"四面佛"。若旅游柬埔寨，则吴哥窟的标志是那个四面像，说是观音菩萨，但我研究过，其实是吴哥皇朝的国王傲视四方。

若追源溯始，无论是"四面佛"或"四面像"，都源自印度神话的"大梵天"。在印度史诗《罗摩衍那》或印度经典《奥义书》里，都提到大梵天有四张脸孔，且其四面怪相也有雕塑保留下来。

令人惊异的是，希伯来民族创世神话中的上帝，也曾有其具体的形貌特征，见于《旧约·以西结书》，讲以西结亲眼见到耶和华显灵，谓"显出四个活物的形象……有人的形象，各有四个脸面……"

当然，我们更可以说，十字架象征了宇宙的主宰，向四方伸展。不过，远在基督教出现前，美洲古印第安人的"羽蛇神话"，早已将十字架视作创造宇宙的标记了。

神秘数字

关于中国神话的研究，过去的学者多埋首于材料的搜集、整理和考订。自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兴起了古史辨派，这方面的研究成绩就颇为丰盛。可是对神话的认识，不应只停留在注释和训诂的阶段，特别是西方早已通过文化人类学和语言学等，使用模式分析，寻找神话背后的哲学，足以作为研究中国神话的借鉴。

在西方，"神话哲学"这名称，最先是由十九世纪的德国哲学家谢林以此为题写了一本书，到二十世纪德国学者卡西尔，对这个课题有进一步的探讨。中国神话，若能西学中用，走跨文化的路，则许多古老文献，必能获得新的理解。

对待神话，若作为一个文化系统加以分析，它本身蕴含着许多意义、象征、价值和观念，只要能找到凝聚这个系统的内在模式，基本上就掌握了解开神话之谜的线索了。

七十年代的结构主义者，例如列维·斯特劳斯，对神话研究有方法论的突破，喜欢从事物之间的关系考察事物，将神话视作人类认识外在世界的思维方式，且是人类精神形态整体发展的有机组成部分。

在有关神话的跨文化研究中，发现不论东方或西方，有一些共同的神秘数字，可以作为启示性的线索。不管是在史前社会或是文明社会，某些数字除了本身的计算意义之外，更兼有某种神秘的意义，人类学家称之为"神秘数目"，或"魔术数目"，或"圣数"。

其实在文化进化的历程，从一到十的十个数字，都可称作"神秘数字"，每个数字背后都有一些有趣的故事及其象征意义。例如说"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将太极视作一，阴阳视作二，则一、二、四、八这四个数字都齐备了。然后三指三才，五指五行，六是减损的无穷，七是七日来复，九是增进的无尽，十是十全十美，则一至十这十个数字都赋予了中国特色的文化内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