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礼物

暮　秋

“艾玛阿姨，真高兴您能来和我们一起住，”简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件手工编织的婴儿睡毯放进艾玛存放纪念品的大皮箱里。简今年12岁了，此刻，她正和她的妈妈一起帮助艾玛阿姨收拾东西，为她搬家做着准备。妈妈刚才下楼去将艾玛阿姨的炊具装箱，让简留在楼上帮助艾玛阿姨收拾那些容易引起她伤感的物品。

这时，简停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透过艾玛阿姨家的窗户向外望去。她正好可以看到自家房屋的屋顶，她的家就在玉米地的那一头。此刻，她的爸爸正挥舞着手中的铁锤，骄傲地为家中加盖的房屋做着收尾工作，风将锤子的敲打声吹了过来，“叮叮当当”，仿佛是在唱着欢快的歌。他们已经为艾玛阿姨准备好了房间。

简正想着，却听到艾玛阿姨叹了一口气说：“唉，这座老房子对我来说，真是太大了，毕竟，我只有一个人住啊。”

简扬起小脸，看着艾玛阿姨那布满痛苦的脸。真让人难以相信，艾玛阿姨的丈夫和他们四个天真可爱的孩子再也不能比赛爬楼梯了。在去年流行性白喉疫病中，一周之内，他们全都死了，永远地离开了艾玛阿姨，离开了简，离开了这个世界。

简非常想念艾玛阿姨的那四个孩子，那种想念超过了任何人可以想像的程度。因为，对她来说，他们就像是她的哥哥和姐姐。由于简在家中是独生女，所以，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和艾玛阿姨的两个女儿在一起玩的，一起抵抗着她们那两个令人“讨厌”的哥哥。可是，如今，每当她独自穿过玉米地里那条连接着他们两家的小路走回家的时候，她都会走一路哭一路。

“虽然我要搬走了，但是，我还会非常怀念这栋老房子的，”艾玛站起身，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已经褪色的墙纸和破旧的家具，“这是自从我们离开爱尔兰之后，我唯一真正的家！”

这时，她拿起一件婴儿被，紧紧地抱在胸前，眼中盈满了泪水。

“艾玛阿姨，您再给我讲一遍您和我爸爸妈妈一起离开爱尔兰时的故事吧，”简想岔开话题，希望能借此使艾玛阿姨不再想起伤心的事情，她希望艾玛仍旧能像以前每次讲起那次冒险时一样，眼睛中总闪烁着熠熠的光彩。

“哦，简，那个故事你都听了不下一百遍了，”艾玛一边说着，一边坐进摇椅里，并抱过一捆小孩子的衣服放在大腿上整理着。

“但是，我喜欢啊！”简央求道，“求求您了，艾玛阿姨，再讲一遍我爸爸妈妈的故事吧。”

虽然简从来都没有过多地去想自己是被收养的这一事实，但是，有时候，她还是想知道那是否就是她这么喜欢听家庭旧事的原因。于是，简在摇椅旁边的手编地毯上坐了下来，静静地听了起来。

“呃，你的妈妈和我是最好的朋友——就像是亲姐妹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虽然不是亲戚，但是我却要喊您阿姨的原因！”简未加思索地脱口而出。

艾玛慈爱地看着简，微笑着眨了眨眼。

事实上，除了妈妈和爸爸，在这个世界上，简最爱的人就是她的艾玛阿姨了。

“哦，当然，所以，我们的丈夫也就成了最好的朋友，”艾玛继续说道。

“就这样，我们四个人总是在一起工作，在一起跳舞……”说着说着，艾玛的声音渐渐变小了，头也微微地偏向了一边，就好像正在全神贯注地倾听着音乐似的。然后，她的眼睛也开始闪烁起熠熠的光彩了。

“不论什么事情，也不论什么东西，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我们都一起分享。在我的每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你妈妈始终都陪伴在我的身边，虽然，她自己不能生小孩。”说到这儿，像以往一样，艾玛停顿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一个女人能比你的妈妈更想要一个小孩，没有哪一个女人比你的妈妈更应该拥有一个小孩。在这个世界上，她最想要的就是一个小孩子。”

“我知道，”简轻声答道，然后微笑着说，“那就是为什么她收养了我，我感到如此高兴的原因！她总是说我是特别的礼物！”

艾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所以，当我的丈夫帕特里克有机会来美国威斯康星州的农场工作的时候，你的父母便立即决定和我们一起来。就像我所说的那样，我们总是分享一切。”

艾玛坐在椅子里，缓缓地摇晃着，继续为简讲述着他们从爱尔兰到美国的艰苦旅程。海上那猛烈的风暴使得他们乘坐的那艘船比预期的时间晚了好几个星期才到达美国。船上所有的旅客都病倒了。

“尤其是我，”艾玛喃喃地说，声音有些哽咽，“我当时正怀着第五个孩子。如果没有你的妈妈，在那次旅行中，我是不会活下来的。帕特里克和其他人都病得很重，根本就无法照顾我。我感到我恐怕是要失去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了。”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用手中拿着的婴儿衫擦拭着眼中的泪水。少顷，她继续说道，“这时候，是你的妈妈不顾自己的病痛，挣扎着起床来帮助我……”她的声音又一次变小了，“你妈妈，她真是一个天使。如果没有她，我和那个婴儿当时就都会死的。”

简把头靠在艾玛的腿上，说：“您能活下来，我真是太高兴了。如果没有您，我的生活可能和现在就不一样了。”

说完，简抬起头注视着艾玛的脸。简知道，对艾玛来说，这段往事是她最不愿提起的，因此，简为她说出了下面的话：“正因为有妈妈的帮忙，那个漂亮的小女孩，才能在那艘船上安全地降临人间，真是太谢谢妈妈了！”说到这儿，她们两人的脸上都焕发出了光彩。但是，当简随即补充说“可是，第二天，您的孩子就被天使接走了”时，那光彩又随之暗淡了下来。

艾玛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她突然站了起来，开始把放在腿上的物品放进箱子里。少顷，她又走到一个衣柜前，打开抽屉，开始对更多的童装进行分类。她把那些穿旧的衣服放进了一个木板箱里，而另一些呢，她则虔诚地把它们放进了那个大皮箱里。

这时候，妈妈从厨房里走上楼来，踩得那陈旧不堪的木楼梯吱吱作响。上得楼来，妈妈拉着简的手，紧挨着她坐在床上。

在最底层的抽屉里，艾玛找到了一个用白色亚麻布包着的包裹，上面用一根缎带打着蝴蝶结。她将它放到床上，慢慢地解开。然后，她把那一件件小巧玲珑的白色婴儿服放在了床单上。

“这些衣服是在每个孩子出生以前做的，是让他们接受洗礼时穿的，”艾玛轻轻地摩挲着这些衣服，缓缓地说道。

猛地，简觉得妈妈抓着她的手抓得更紧了。

艾玛颤抖着双手，将那些精致的小衣服一一抚平，并把衣服上的饰带一一拉直。“这些衣服都是我亲手缝制的，这些花边也都是我自己用钩针编织的。”

这时，妈妈伸手抓住了艾玛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好像她们知道现在是告诉简整个故事的时候了似的。

只见艾玛一件一件地拿起那些小衣服，忧伤地说道：“本来，我打算等我的孩子们长大以后，再把这些衣服交给他们，让他们自己保存，”说着说着，她难过地几乎说不出话来了，“这件是科林的，这件是谢恩的，这件是凯瑟琳的，这件是玛格丽特的。”

当她拿起第五件小衣服时，她那早已盈满眼眶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夺眶而出，滴落在洁白的衣服上面。她颤抖着双手，捧着衣服递给简，“这件……是你的。”

见此情景，简顿时呆住了。此刻，那些难忘的回忆、那动人心弦的故事、那理不清的思绪一起像潮水一样涌向她的脑海。她疑惑、惊惧地凝视着妈妈的眼睛，然后，又转向艾玛。

“您在说什么，艾玛阿姨？”

艾玛注视着简，颤抖着声音说：“简，我不知道你注意过没有？我从来都没有说过那个小女孩已经死了，我只是说她是去和上帝的天使生活在一起。”

简点了点头。“我就是那个小女孩？”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嘴角漾着微笑说，“那就是说妈妈和爸爸就是上帝住在地球上的天使！”

艾玛点了点头，说：“这是我们家乡的传统。如果某一个家庭不能生小孩，那么其他的家庭就要把自己的一个孩子送给他们。我非常爱你的妈妈……”说着说着，她已经泣不成声了，所以，只好由妈妈来接着说。

“所以，她和帕特里克就送给了我们一件最伟大的爱的礼物！”

简兴奋地脸上绽开了笑容，“我是你们最特别的礼物！”她张开双臂，扑进妈妈的怀里，紧紧地拥抱着她。

妈妈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恣意地流满了她的脸颊。她也紧紧地拥抱着简，嘴里喃喃地哽咽着：“这就好像是上帝把你交给我和你爸爸，让我们来保护你一样。”

艾玛轻声地哭泣着说：“哦，简……在我失去那四个孩子的时候，我差点儿也失去了你！”

简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那件小衣服，然后，紧紧地拥抱着艾玛，轻声地说：“谢谢您！”

这时，爸爸挥舞着铁锤敲击的声音穿过敞开的窗户传进了屋子。艾玛紧紧地拥抱着简，激动地微笑着，眼中又闪烁着光彩，“十二年前，在那艘船上，我把你作为最好的礼物送给了你的爸爸和妈妈。而十二年后的今天，我又能和他们一起来分享这件特别的礼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