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有阳光的早上
2003-04-29张至璋
张至璋
早晨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病房,洒在我的脸上,暖烘烘的。慢慢地,棉被里也温暖了许多,使我有点冲动,想踢开它,但,这当然是不行的,医生不是说过吗?
“别让他着了凉。”
是的,这几天妈妈及姐姐是够尽心的了。妈妈天天都睡在我身边的床上,有几天姐姐还陪在椅子上过夜。她一定睡得腰酸背痛,我不相信那椅子大到能让人“睡”得舒服。
作为爸爸妈妈惟一的儿子,作为一个只有十六岁的男孩,这次我实在太过分了。虽说人家美国十六岁就可以学开车了,可是那毕竟不是在这儿。现在去回想这一切,都太迟了。从出事到现在,至少一个星期了吧,爸爸从来没有提过他的新车,显然车子对他已不再重要。
妈妈醒了,坐了起来,又站起身到我床前,摸摸我的额头。其实隔着纱布包裹,如何能探测出体温?
门开了,护士进来,轻轻地把一个金属盘子放在床边桌子上,然后检视我左手臂的点滴针,做了些换点滴药水一类的工作。两年前,奶奶住院那几天,护士们都是在一早换点滴瓶子的。
护士出门时,有人进来。
“伯母,您好。”
“伯母早。”
他们把书包放在我床边。
我真不想让他们三番两次地看到我的处境,但是,我又多么渴望他们来呀!
究竟病房里人多一点,会使我感到心安,虽然他们来了都不说话,可是,总比单独面对着啜泣的妈妈姐姐要好。
“伯母,我们该走了,学校要升旗了。”
“伯母再见。”
“谢谢你们,他,他一定很高兴你们来。”
是的,是的,感谢大家来看我,可是,干嘛赶着去参加升旗礼?缺席一天又有什么关系?升旗有那么重要吗?
然而,我却是多么想望回到学校去呀!
妈妈过来亲了亲我的面颊,滴下了两滴泪在上面。泪珠有些温暖,那是妈妈的体温,可是她却用手指柔柔地把泪珠从我的面颊上抹去。
啊,妈妈,让它留在我脸上吧。
妈妈,你能不能不哭?或者,让我跟你抱头痛哭一番?
“惠珍,你吃早饭了没有?”爸爸来了。
“你去吃点什么,我在这儿。”
妈妈走后,屋子里静得可怕,一点动静都没有。
爸爸,为什么你不责问我几句?或者过来摸摸我,就像妈妈姐姐一样?难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有人走进病房。
“早,医生,他的情形怎么样?”
“没有变化,不会有的了。”
医生的语调,每次都像是恶魔般可怕。
“先生,你决定了吗?这么高的维持费是很浪费的。”
沉默了一阵子。
“就依医生的吧,唉,反正……”
啊,爸爸,我亲爱的爸爸呀!
“其实,”医生放低了声音,“很多国家已经在讨论,使植物人安乐死合法化了。”
何必放低声音?我不是听不见吗?
只是,明天早上,能否让我再享受一次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