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尊获奖塑像的诞生
2003-04-29马丁
马 丁
一个经商的朋友打来电话,让我去他家一趟。
朋友正在收拾出门的东西,他告诉我要到南方发展。朋友在我居住的城市有四五家规模不等的公司,平日听他说公司的前景与效益还是不错的。我说,这儿不一样发展?朋友一个劲地笑着说,你不懂,南方的空间相对广阔些。我搞雕塑,对他说的事不在行,所以他说什么我不再发表意见。
我们坐下喝咖啡。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室内,使外露的皮肤非常舒适。朋友点着一支烟,深吸一口,徐徐吐出,然后从上衣口袋摸出一沓照片说,帮个忙,给这个塑个像。照片上的人把我吓了一跳。这是个在南方某地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一沓照片里有他的正面照、侧面照、背影照,看来塑像的事是经过准备了。
朋友说,认识这个人吧?
我点点头说,在媒体上没少见他。
朋友说,9月二十五日是他六十岁生日,我想送他一尊闪着金光的塑像。他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脸上洋溢着激动的表情说,我这回往南方跑是奔着他去的,这尊塑像准能让老家伙记住我!
我竖起大拇指,并用戏谑的口吻说,高,实在是高。像他这么大的人物,肯定不缺钱。送塑像,实在是高!
朋友得意洋洋地喝下口咖啡说,我是谁。
出门喝酒时,朋友塞给我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朋友从来没有亏待过我。
为朋友,这个像我塑得认真又细致。
9月初,大人物的塑像完成了。凡是到过我的工作室见过这尊塑像的人都说,像,太像了。栩栩如生,仿佛面前站着一个大活人。一个搞美术评论的家伙具体地指点说,这尊塑像就在于性格表现的深刻而细腻地显示出极高的审美价值。你们看,他脸部非常瘦削,但给人的感觉仿佛脸部的肌肉在跳动,并且把他内在的精神世界传递出来了。于是包括我在内,我们开始重新欣赏这尊坐像。大人物微笑的神态也像是对我的肯定。
我撥打了朋友的电话,告诉他塑像完成了。
朋友对别人的工作满意时喜欢说,好。他连着说了三声好后才放电话。
朋友说过,他想在大人物生日那天把这尊金光闪闪又栩栩如生的塑像送过去。我猜测着这两天朋友该来了。我推掉了一次免费旅游的机会,在家等朋友。
离25日还有5天,朋友还是没露面。我沉不住气了,拨打了朋友的手机,占线。再打还是占线。这让我为朋友高兴,看来在南方的势头不错。到晚上终于拨通了电话,听上去好像在一家酒店吃饭,乱糟糟的声音让人听不真。
什么时候取大人物的坐像呀?
朋友嘿嘿笑了一声说,不取了。
出什么事了吗?
妈的,他这么大的人物能出什么事?受贿呗!
我不知道这尊塑像该怎么办?
朋友说,放着吧,没准他有办法把自己解脱出来。
过了些日子,我在媒体上看到了大人物的结果。我明白这尊我下了功夫的塑像是送不出去了。
那尊塑像在工作室待到年底,我因为有别的活干,就把他请到了室外。刚搬出去时我还给塑像苫了块塑料布,后来风把塑料布吹跑了,我也就没再给它苫。风吹雨淋,金光闪闪的塑像开始斑剥。
今年夏天,美术学院的张教授来我居住的城市开会,顺便到我家坐坐。张教授不喜欢在空调屋子久坐,我们就到院里喝茶闲聊。张教授说,有几年了吧,你不参加美展了。我说,身不由己。我得挣钱糊口啊。张教授点头表示理解。我想起那尊塑像,一边让张教授看那尊扔在院里的塑像一边说起它的过程。张教授摸着下巴认真端详这尊塑像并问我,真的用不着啦?我说,判了。死之前他甭想出来,除非他能活到八十岁。张教授说,今年美展你有作品参展了。张教授命令我,去,拿把锤子和一管红颜料。不清楚张教授让我拿这些东西干什么。张教授在法国留过学,推崇后现代艺术。张教授接过锤子,将一管红颜料挤到锤子上,然后抡起起锤子砸向塑像。只一锤,塑像的面部就变了形。红颜料如同血水一样往下流淌。面对惊诧不已的我,张教授说,给作品起个名。我想了半天说,血的教训!张教授摇摇头。罪人!张教授依然摇摇头。我想不出更好的名,张教授微笑着说,无题。
年底,我把这尊无题的塑像送去参加美展。我没想到反响会如此强烈,许多人在它面前驻步沉思。颁奖时,组委会把金奖给了我。媒体采访我时让谈谈无题的创作过程。我实话实说,把塑这尊像的过程讲了。我讲完后,大家半天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