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经济学家的教育观

我是研究经济的，我更多的是关心经济如何顺利发展。我国的经济能够保持快速稳定的增长，这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但我们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投资、进出口贸易、市场流动性等方面，注重发展生产，我觉得，投资教育、发展教育更为重要，因为教育是增进人的智慧的事业，好的教育能够大大提高劳动者的素质和生产力。

有的国家的劳动力好吃懒做，中国的劳动力是很勤劳的，只要管理得法，他是肯干活的，这是中国劳动力一个最主要的优点。但往往还是拼体力，要知道没有教育做基础是不行的。另外很重要的一点，发展经济的目的一是加大经济规模，加强国家的生产力，还有一点同样重要就是调节收人分配，这也是我们经常忽略的。现在我们光讲7%、8%，到底这个7%、8%是分配给了谁？如果全部分配给了富人，那还不如没有。这就是增长跟公平的一个矛盾！一个不公平的增长会带来不少社会问题，我们必须注意收入分配问题。而教育不但有利于增长，还有利于公平。因为教育可以提供一个人谋生的技能，是一种创造财富的因素。如果每一个人都有平等的受教育的机会，那么就有利于收人分配公平，这在国际上有很多例子，很多国家收人分配比较公平，就因为其教育管理比较好。当然，相反的例子也比较多。我们国家的收入分配问题确实到了大声疾呼的时候了。

全世界研究收入分配的人很多，他们得到一个结论就是：收人分配的改变是很缓慢的。但是中国是个特别的例外，中国这10年里收人分配的改变非常之大，富人增加的非常快，穷人也增加了，贫富差距也扩大了。收入分配的变化一般用“基尼系数”表示，它的变化非常缓慢，因为收入分配跟一个社会的总体结构有关，社会的总体结构的变化是很缓慢的，而中国社会的总体结构由于选择机会的增加、城乡人口交流的扩大，特别是外资的引人、跟国际的接轨等因素，造成高素质的劳动力非常缺乏，所以现在高素质劳动力的价钱是很昂贵的，而普通劳动力的价格始终上不去，表现为收入差距的扩大。所以，现在需要我们大声疾呼，对于增长和公平这两个经济的基本目标来说，教育都是最重要的。

我们的义务教育是九年制，根据我的观察，初中毕业只能够打一个粗工，你要学技工，初中毕业就很困难，只能当个力工而已，当技工必须要高中毕业，或职业高中毕业。所以，我觉得要赶紧把义务教育年限提高到高中毕业。

现在的问题是国家没有钱。其实，这个看法有问题，中国不缺钱，缺的是制度和方法，如果有一个好的方法，钱一点都不缺，可以办很好的高中，所有的人都能够高中毕业。这个好办法就是把助学贷款门槛从大学一直降低到初中，就是小学生一毕业就可以贷款上初中，还可以继续借钱上高中，当然还可以借钱上大学，这一步已经有了。为什么这个制度有人觉得行不通？有一个普遍的错误观点，就是认为这些学生毕业之后还不了借款，将来财政就有一个窟窿。这个想法错在什么地方呢？一个孩子高中毕业跟小学毕业相比，他的生产能力是不一样的，他的生产能力可以增加1倍。全国十几亿人都是高中毕业跟都是小学毕业做比较，GDP就会高出1倍来。为什么我们的GDP落后美国这么多？大概仅为美国的二十分之一，当然有各方面的原因，其中一个就是教育的差距。人家教育的水平比我们高出许多。你想，如果把一个小学生培养成高中生，他的生产能力增加了，政府的税收也就会相应增加。政府税收就是靠生产，低生产能力低税收，高生产能力高税收。他一辈子在那里工作，纳税，你想能增加多少税收？所以，怕学生还不了借贷是没有道理的。

退一步讲，真还不起政府就贴钱嘛，税收增加了怎么会还不起？从微观来看，借钱不还就会变成一笔死账，总得有人来掏这笔钱。从宏观来看，这笔钱其实有人掏，谁掏？他自己掏。因为他生产能力增强了，缴税也增加了。你收税总能收得上来。

免费上学是义务教育，家长是不掏钱的。贷款上学的特点是政府把钱借给学生或者学生家长，学生家长拿着这笔钱去挑学校、挑老师、挑设备，等等。这时候学校就出现竞争了，好的学校学生就多，收的费用也多，所以怎么投资盖校舍啦，怎么培养师资啦，统统不用管，把钱借给学生就行了。也用不着顾虑教材怎么定，师资怎么提高，这些问题市场就可以解决。人有了钱，就一定要上一个好学校。钱多他就上一个更好的学校，钱少就上一个差一点的学校，而且消费者一学生要监督学校，学校必须不断地进步，因为学生要不断地来选择，这是一个动态过程。

那么贷款从哪里来？我们的银行有好几万个亿的存款。我大致算了一下，如果一年花几千个亿，大概是我们的银行存款的百分之十几。当然我们不希望学生不还贷，我们可以用各种办法一计算机跟踪方法、身份证管理，等等，全国范围内都可以确认一个人怎么样，他的信用如何。所以我觉得这个办法是行得通的。

我国已实现九年义务教育，初中是免学费的，贷款上初中、高中会不会引起误解？我看不会。义务教育是政府投入为主的，但穷国办大教育，国家全包下来，确实有一些困难，因为我们的财政确实问题挺多。总体上财政是人不敷出，要提供免费教育，那财政的窟窿就更大了。现在老百姓愿意借钱上学，那你为什么不借给他们？这样也可以减轻财政负担。银行里有很多钱，就在那里放着。现在我们为什么需求不足，物价往下掉？就是因为消费投资不足。不一定非要盖厂房，把钱投资在人力方面岂不更好，将来的社会竞争就是人力资源的竞争、智慧的竞争。现在开始有人注意这件事了，我是其中之一。

我们创办了一个“富平”保姆学校。现在已经毕业两届了，一共出去了60个学员。这些孩子有的就从来没有出过家门，有的顶多到过县城，有的从来没有坐过火车，更不用说到北京，如果她们不走出来，还在那些偏僻的农村待着，这辈子嫁个人生孩子就完了。现在，上保姆学校改变了她的人生，她进入了一个选择机会非常多的地方。她们在农村的生产力一个月至多也就是200多块钱，这是有根据的。因为我出钱资助过一个孩子，让她在村子里当代课教师，每月我给她200块钱，后来加到220块钱。她家里因此而买了彩电，特别高兴，周围的人还挺羡慕她的工作。现在她到了北京，挣500块钱（食宿费除外）。一个人的生产力从200元增加到500元，只经过一个月的培训！培训主要是一个适应过程，一个准备过程，让她会讲普通话，教她处理人际关系，等等。这件事从整个社会来讲，真是好得不得了的事情一把一个人的生产力在一個月内提高了一倍半！通过这个实践，我最主要的一个认识就是：教育是增强一个国家生产力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现在我们正采取各种办法来扩大招生。

中国穷的问题在于农民多，农民依靠土地生产，而土地的生产是非常有限的。发达国家的农业生产总值只占GDP的3%，美国甚至只占2%，他们的农产品吃不完还要出口。而我们那么多农民在土地上，产出是非常有限的，现在用各种方法帮助农民提高产出，这些办法统统解决不了农民问题。因为产出越多，农产品越不值钱。这几年农产品价格一直在下跌，原因就是科学种田使产量不断地上升。实际上增加生产换句话说就是降低农产品的价格。要使农民收人增加，必须增加“吃饭”的人数，但人口就那么多，出口又极其有限。城里人吃的能力是有一定限度的，有钱也吃不了太多。所以一定要多让农民变成城里人，让农民减少，让农产品的生产者变成消费者。生产者愈少，消费者愈多，那么农产品价格也就上去了。

宏观上讲，从农村吸收劳动力办教育，解决了很多问题，解决了农民收入低的问题，提高了他们的生产能力。

再回到学校教育。我有一个看法，教育经费的不足会造成教师素质的严重降低。像我资助的龙水头村有一位代课教师，教了十几年，每个月只有80块钱，而且寒暑假还没有钱！他们也没有机会提高教学水平，这样的结果就是孩子们上学学不到东西，教学质量太差，家长觉得孩子们上学就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在家干活。学生的流失率也与此有关系。最初我是帮助一些学生，后来发现帮学生不如帮老师，帮一个老师可以带动一个班甚至一所学校，帮一个学生就达不到这样的效果。所以，一定要想办法让教师有机会上学、进修，提高他的水平。他们也愿意学，但是他们没有钱，没有经费。我资助的这位代课教师自己也抱怨：要奉献到什么时候为止。他不想干了。不干就更糟，这个村子里30多个孩子就没有老师了！

对于中小学的道德教育问题，我觉得道德教育身教重于言教。言教的作用远远没有身教的作用大，特别是对于孩子们，他们对于语言、对于别人的经验的理解能力还不高，他对自己的经验的理解比较容易。你要让他感觉到，他生活在一个诚信的社会当中，所以，老师、学校都应该讲真话。所谓诚信就是一個人要懂得尊重自己，尊重别人。当然这跟许多方面有关，跟他们的待遇能不能得到保障有关。发达国家教师的待遇是很高的，都在中等收人以上，得到的社会保障也比较多。教师生活困难，怎么办？很容易想一些不正当的收费办法，那样造成的损失就更大了。要想办法给教师的待遇以一定的保障。本来学校的教师是有很多规矩的，从穿衣服到言行都有规矩的。现在，有些学校这些规矩都破了，这就很危险了。这确实是一个现实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