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和轮椅上的研究生

●文／陈华文

在长沙岳麓山脚下,流传着一个感人肺腑的故事:一个双腿残疾、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女大学生周蓉,在大学求学的四年里,她那善良慈祥的外婆刘再英老人,默默地照顾着她。只因为有了这位外婆的爱与关怀,使她成为湖南省三好学生标兵,并被保送到全国重点大学——中南大学攻读硕士研究生。她也成为湖南有史以来第一位被保送攻读硕士研究生的残疾女孩。刘再英老人,用拳拳爱心谱写了一曲人间荡气回肠的亲情之歌。外婆,是我求学心中的一盏灯

1979年1月27日,我降生在湖南省祁东县城。父亲周惠民是县统计局的干部,妈妈王清秀是县人民医院的护士。1980年在我刚满1周岁的时候,我双腿在一夜间变得软弱无力,经医院诊断,我患上了严重的小儿麻痹症。爸爸背着我在长沙、武汉、南京、上海等大城市里四处寻医问药,也没能治愈。从祁东乡下来的外婆刘再英哭道:“可怜的小外孙,你的命咋这么苦啊!”我全然不知自己永远失去了站立的能力。

1983年3月,我4岁,已到上幼儿园的年龄了,因双腿不能走路而天天在家里闹个不停,爸爸费尽心思为我找了几家幼儿园,都被拒绝。爸爸为了能让我接受学前教育,每天下班后,利用休息时间教我写字、数数。有一段时间,爸妈工作特别忙,外婆主动来到我们家,专门照顾我和大我一岁的姐姐周莉。尽管外婆不识字,却教我唱各种各样的民谣,做有趣的游戏,还给我扎起可爱的羊角辫。和外婆在一起,充满无穷的乐趣,慢慢地,我天真无邪的笑声开始回荡在家属楼的过道里。我再也离不开外婆——这个浑身散发着泥土气息的农村老人。

1985年9月,爸爸把我送进祁东第五小学就读。为了我上学,爸爸每天送我上学、回家。可是,我就是惦记在乡下的外婆,每个学期刚开始的时候,我就盼着学期末的到来,因为每逢假期,外婆都要来我家,照顾我。我就自豪地把奖状拿给外婆看。

1990年,我已连续5年被评为校三好学生和优秀少先队员,我要把老师奖给我的一条枣红色手帕送给外婆。暑假来了,也不见外婆的到来。10天后,有人告诉爸爸,外婆的脚受了伤。原来,外婆一直都在乡下为我寻求各种中草药偏方。一天,她到山坡上寻草药,不小心掀翻一块石头,砸伤了左脚。

我的泪水哗哗地流下来,泣不成声地对爸爸说:“我要看外婆去!我要看外婆去!”中午,爸爸背着我和妈妈一起来到太和堂镇卫生院。外婆微微睁开眼睛,露出喜悦的神色,我紧紧地抱住外婆,大滴大滴的泪水落在她已显苍老的脸上。我心疼地说道:“外婆,我的好外婆,小蓉蓉天天都在想你啊……”

1991年8月,我以全班第一的成绩考入湖南省一所重点中学,可还是不由分说地被拒之门外,爸爸四处托人,我才得以进祁东二中。1993年5月,我是衡阳地区惟一被评为湖南省第三届十佳少先队员的学生。6月,我又获“全国第三届百名好少年、好儿童勇敢奖”和“首届中国残疾少年儿童成才最佳奖”,爸爸背着我去北京人民大会堂领奖,中国残联主席邓朴方同志亲切接见了我,还赠给我一辆崭新的轮椅。7月,当我意气风发从北京返回祁东时,外婆已在火车站盼我一天了。外婆乐呵呵地说:“蓉蓉真了不起,我们在电视上已见到你了,你可出名了。”我幸福地笑着,很娇气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当时衡阳的两名电视记者还特意把这个镜头摄了下来,在当晚的新闻中播出。

1994年9月,我凭着优异的成绩,被直接保送到学校高中部学习。1995年全国英语奥林匹克竞赛,我获得三等奖,同年又被评为湖南省优秀共青团员,并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高考前夕,外婆由于要照顾舅舅的孩子,没有时间来我家,她只好托人为我送来一篮子咸蛋。

大学里,外婆成了我学习和生活上的帮手

1997年5月,到了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抱着医人病痛的美好理想,填报了湖南一所医学院。后来,我以568分的高分超过湖南省文科第一批录取线的48分!接到这个分数时,我并不感到惊讶。

到了9月,我报考的学校还全无消息,我的心沉沉的。已升任统计局长的爸爸,更像热锅上的蚂蚁,每天奔波于长沙与祁东之间。到了9月底,学校方面还是拒收,我们一家几乎处于绝望之中,妈妈似乎为我作了最后的打算:让我学服装裁剪。天无绝人之路,中南工业大学(2000年4月更名为中南大学)毅然录取我到该校文法学院本科经济法专业就读,我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三湘都市报》还以《向中南工大三鞠躬》为标题,刊发了我被录取的消息。

1997年国庆节过后,我收拾行李,来到长沙岳麓山脚下的大学,学校为了照顾我还专门腾出一间宿舍,供我住宿。妈妈照顾了我一个星期后,医院就催促妈妈回去上班,已身为护士长的妈妈,医院也照样离不开她。我说道:“要不,让外婆来这里和我住一起吧。”而这时,外婆已是66岁的老人了。

两天后,外婆手拎着一包衣服来到学校,这是外婆第一次来省城长沙。三年没有见到外婆了,外婆的身体显然没有先前那样硬朗,脸上爬满了皱纹,白发增添了不少。她见了我,连声说:“蓉蓉长大了,长漂亮了,蓉蓉在大城市里念大学有福气啊!”她似乎比我还更加高兴,她那双粗糙的大手紧紧握着我,我感到舒服而温暖。

外婆由于坐火车一路颠簸,加上年纪大,来到学校的第一天就感冒了。外婆带病帮我整理房间,烧开水,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外婆说:“乖蓉蓉,你安心学习好功课吧,杂事有外婆操持呢!”

来学校不久的一个清晨,她推着我朝教学楼去。从宿舍大楼往下走,有一段不算太短的滑坡路,由于天下过雨,路上还湿漉漉的。外婆推着轮椅,没有掌握好力度,刹那间,轮椅滑翻了,我也从轮椅上栽了下来。我两眼冒着金星,发出疼痛的惊叫,两个手掌还流出殷红的血。我几乎是用愤怒的眼光看着外婆,外婆这时走到我的旁边,用舌头轻轻地舔着我伤处的鲜血,浑浊的眼睛里溢出两行浊泪。至今我想起那次对待外婆的态度,深感愧疚。自从我被摔之后,外婆在推轮椅时格外小心,哪怕是最平坦的路上,她的眼睛也一刻不离前方的路面。我常常问:“外婆,您推着我一定很辛苦吧!”她却不语。我扭过头时,发现外婆的脸上挂满汗珠。

由于外婆生活在农村,没有出过远门,对学校的很多事情都不习惯。最让她难受的是听不懂长沙方言。1997年11月的一天,我和同学在学校的广场上拍照,我也想让外婆来合影,一位好心的男同学飞快地跑到我的住宿处叫外婆,这同学向来沉默内向,说一口长沙话,并常常板着一副严肃的面孔,他说完照相的事后,外婆却一个字也没有听懂,只在莫名其妙地朝着他笑。后来外婆从那严肃的表情上,判断我出了什么不测。她焦急地用祁东方言说:“蓉蓉不会出事的,不会的。”她的方言同样让这位同学听不懂,同学只好拉着外婆来到广场。我看着外婆的表情,就知道是误会了。说明情况后,外婆一脸的尴尬。从此以后,外婆为了听懂长沙话,常常把我送到教室后,就与宿舍楼门卫大嫂学讲长沙话,一个学期下来,语言交流已经不成问题了。

我的学习一直在同学中遥遥领先,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业余的爱好就是演讲。1998年3月,学校举办了“新生演讲比赛”,我也欣然参加。那天,外婆推着我走向演讲台,望着台下3000多名同学,我轻轻地对身后的外婆说:“我心里好怕!”她却笑眯眯地说:“这有啥怕的,在这大场面讲话气派着呢!”外婆质朴的话语给了我十足的信心。结果,我拿了第一名。外婆看着我那红色的证书,嘿嘿地笑了。

有一次,同学们要到橘子洲头游玩,我也想去,但又一想,如果我去对同学是一种拖累。外婆却说:”年轻人到外面游玩有啥讲不出口的,蓉蓉别担心,有外婆在你身边呢!”翌日,外婆推着我从学校出发,将近一个半小时才到达湘江之中的橘子洲。这一天我玩得很开心,但外婆却受累了,不停地喘着粗气。

长路漫漫,外婆永远推着我上进

我每天都是由外婆推着来往于教学楼、宿舍楼和图书馆之间,外婆送我去教室,从来没有迟到,放学是外婆也很准时地来接我回去。1998年10月的一天,放学时,天空乌云密布,不一会儿下起了倾盆大雨。我望着窗外,足足等了二十分钟,正当我焦急时,外婆来了。原来她走了一半路,见天气不好,又回去拿雨伞,才耽误了时间。走出教学楼,外婆把惟一的雨伞给我。她却在雨中默默地淋着,我怎么也不同意,外婆以命令的口气让我坐好。回到宿舍时,外婆浑身都已淋湿,双手不停地发抖,我吃力地把身子挪到炉子旁边,点燃火。当晚外婆就发高烧了,我多想为外婆做一碗姜汤啊,可我的腿……

第二天,她的高烧依然不退,我慌了,拨响了家里的电话。爸爸打算把外婆接回家养病。外婆吃力地说:“我这点病算啥,我要是走了,不放心蓉蓉啊!”外婆还是被爸爸接回家了。爸爸从祁东请了一位王阿姨来照料我,每月150元的工资。

和王阿姨相处了一个月,我情绪坏极了,成绩也由第一名退到了中游。在没有人的时候,我常常独自垂泪。在我的生命里,离不开外婆!

我拨打了家里的电话,哭诉了一个多月来生活中的不快,从电话那头,也传来了外婆低声的抽泣。她说她天天想我,不知我过得好不好,轮椅整修了没有?那天晚上十二点钟,外婆终于站在我的面前,生过病的外婆比以前瘦削多了。我当着王阿姨的面,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外婆什么也没说,轻轻地抚摸着我的额头,她的手好舒服、好温暖、好亲切。

第二天开始,我和外婆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活。她把宿舍清理得依旧干干净净,做的饭菜仍旧那么可口。外婆为了给我做上一盘红烧鳝鱼,在凌晨5点天还未亮时,就挎着篮子去了农副产品市场,回到宿舍时满头寒露,她又系上围裙,做了早点,又推着我去教学楼上课……

1999年2月开学之初,学校让我参加两个月之后湖南省一次规模最大的大学生讲演比赛。每天下午,外婆推着我到学校一个僻静的地方,我放声练习,她是我惟一的听众。训练半个小时后,外婆就会为我送上一杯热茶,我看看外婆,真有说不出的感动。

离演讲比赛还有一个星期,我突然发高烧病倒了,外婆急坏了,当时是夜里,轮椅又出了一点毛病,外婆咬咬牙,背着我就往校医院走,我怎么也不愿意伏在她的背上,可她却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分明听到了她一声声吃力的呼吸。她每走一步脚步都在打颤,60多岁的外婆背着20岁的我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在校医院挂起了吊针,外婆一步也不离开我,紧紧地守在我身边,她还不停地用冷水毛巾贴在我滚烫的额头上。这一夜,外婆守在我的病床边一夜未合眼。经过她精心的调养,在演讲比赛的前一天,我恢复了健康。在湖南省大学生“走英模之路”演讲比赛上,我以自己的成长经历为演讲内容的《精神在这里延续》夺得比赛的第一名。当外婆推着我走向领奖台时,台下传来暴风骤雨般的掌声,我把获赠的鲜花送给了外婆。我和外婆都流泪了。这次演讲的成功,有外婆一半的功劳啊!

有一天,一位同学说在学校外面的后街上,看到一位捡塑料瓶的老太太很像我外婆。我让这位同学带着我去看个究竟。果然,是外婆!这时她缓缓地回过头,愣愣地看着我,阳光下的她脸上都是汗水,双手很脏。原来爸爸给我每月450元的生活费,加上我每月100多元的奖学金,生活应该够了,可是,外婆想挣点钱为我做一些好吃的。我这时才知道,为什么天天有鱼有肉,原来外婆把我送到教室后,就在街上捡破烂,每天能挣五六元钱。外婆啊外婆,你让我每每想起,眼里就涌满泪水。

2000年的春天,霪雨连绵,可我那冰凉麻木的双腿常常一阵阵疼痛抽搐,我痛苦的喊叫惊动了沉睡中的外婆,她顾及不了什么,用整个身子紧紧地抱着我的双腿,轻轻地说:“蓉蓉啊,你可要忍住啊!”我的手紧紧按着外婆的背,痛疼过后外婆的背上青了一块,可她却没有叫一声痛!4月份,我获得“华为”寒窗学子2000元奖金、湖南省三好学生标兵奖学金。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外婆买一些营养保健品,她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这是我长大以来,第一次用自己的钱孝敬外婆,她为我付出的太多了,她太累了。

在大学里我连续四年获得一等奖学金、评为校优秀大学生。但我还是要朝着更高的求学目标迈进,准备考研。2000年11月的一天,我和平常一样在宿舍里看书,此时我听到外婆在窗外喊:“蓉蓉,你——你——被学校保送读研究生了!”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这却是真切的事实。学校看我身残志坚、学习优秀,决定免试保送我攻读学校伦理学专业硕士研究生,我也成为湖南省第一位被保送攻读研究生的残疾女孩。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幸福的泪水涌出了眼眶,高兴地给了外婆一个亲亲的吻,外婆也乐得合不拢嘴。

2001年9月,我正式成为一名别人羡慕不已的硕士研究生。外婆又“推”我上路了……

(责编关山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