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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怀想

2002-04-29陈少林

清明 2002年3期
关键词:草帽秋水生命

陈少林

秋水边

已经是秋天了,天气正以它稳健而匀称的步子向最高境界迈进,但由于空气极好,已经足以让生命感到这是经过与酷暑抗争而赢得的最好时光。尤其是夜间,凌晨三点钟左右,一觉醒来,听到屋里和外面那些比我们小得多的生命的鸣叫声,以及看到融融而充满凉意的月光,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歉意,并且搅起一种略带快感的情绪。我们是否长久地辜负了自然意义上的世界,久别了和其它生命交流的舞台?我们和其它生命比究竟谁活得更有意义,或更富于本真状态?在这样深的夜晚,这样美好的境界里,我不敢想得太多,实际也不容我多想,此时除了虫鸣的声音和月的清辉之外一切都是不合时宜的。一只蟋蟀不知藏在哪个角落,手上捏着它们特有的乐器,忘情地弹奏着《月光进行曲》,而西来的月光从窗口流入,如水如幻。一支歌从我心中不可阻挡地升上来。

秋水连绵。这天上的水,这庄子的水,这亿万斯年不变的生命之源,在避开盛夏的喧哗与浑浊后,圣洁清明地来到了我们的世界。然而究竟是我们的世界还是它们的天地,这其实是个问题。我们太喜欢以主人自居,太喜欢把持话语权,全然忘却存在的出处。面对秋水,我有一种卑微感和如释重负的归属感。一切都不言自明,不需思索,汪洋恣肆而安祥的秋水已经升上来了!

就是在这河边,我不由得打量起普遍被认为低贱的草。看不到流向的秋水,也使这些草不让我们看到它们的步伐。然而就是这些水边的草却要比花园里的草真实,这在于它们的生存方式和所透露出来的生命的真实信息。我屁股下的一束草,离水约有三米远,是在高处,它们曾经泡在水里,现在水已经离开,它们仍然坚守阵地。而就在它们的下面,紧靠水的地方已经生出了几丛新绿,那些草的根部也插在水里。水如果再退一步,这些立在水中的草也将坚守这片新的高地,而低处也就是紧靠水的地方又会有一批更新的草生出来。水退到哪里,草就推进到哪里,而即使就是在水中,就是在远离水边的高地,草都不屈不挠地生长,可谓寸土必争。我感到欣慰,因为我们这些自认为世上最高贵的生命,实际也是草。我们不仅是从草开始进行最初的生命形式,而且在此后的进程中也是以草的方式去占据空间。但我们却丢失了在草身上仍保持的一种最本质的东西,它绝非所谓的坚韧或开拓发展之类的玩意,目前我还想不出它是什么。为此我在欣慰之中又感到了些许空虚。

草是生命赖以生存的两大食物之一,我们习惯于称它为素食。恐怕只有人这种“动物”是两者兼顾的,且越来越偏重于“荤食”。这个世界上最恐怖和残酷的就是人。由于人的登堂入室和甚嚣尘上,与我们同出一源的许多动物,怀着忧伤而悲愤的心情大量而彻底地告别了这个世界。不管人类今后的发展走势如何,悲剧的根子早已埋下。生态的平衡既已打破,一枝独秀焉能持久?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类无论是以个体的抑或是以集体的形式都将提前走向尴尬的境地。实际素食主义者的行为也只是杯水车薪,因为绝对的素食是不存在也是不可能的;你不吃动物的肉,是认为它是“一条命”,但你所食用的那些草,诸如大米、小麦等等,难道不都是“命”吗?最起码别忘了在那洪荒之初,我们和它们都是从同一的菌类进化而来的。它们的喜怒哀乐,它们鲜活的心跳,我们所知多少?我不是虚无主义者,也不是矫情的伤逝者,我是“一条命”,想来实在不比一株草、一只蚂蚁高贵多少。

蚂蚁的意义在于它能使我们感到活得安祥。安祥是生命的必要;除了天空和土地,就只有生命对生命才能产生这样真正美好的感觉。一队蚂蚁正在辛勤地搬取食物,使我在繁杂的劳动之余因它们的快乐而快乐,但这样的快乐并不是很多,因为绝大多数时候我看不到它们,也不是看不到,而是不知道要去看什么。现在,我绝不会去踩一只蚂蚁,甚至也不会置一只正在偷食粮食的老鼠于死地。二十二年前我有过一次嗜杀的经历,不是老鼠,而是猫,今天想起来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哀怜之感。那只猫,我们三个五年级的小学生看中了它那能卖9角8毛钱的皮,为了这张皮,我们追打了它整整一个上午,直到把它活活弄死。有一刻我们被它的凄戾的哭泣声惊得手足无措。在无人的闾巷中,就这样我们进行了一次对生命的谋杀,而对于我来说最终获得的只能是现今越来越沉重的自我鞭打。那愤怒、惊恐、痛苦、哀求交织而最终只剩下哀求的哭泣声,是我的一笔连本带利永远也还不清的债务。生存的权利是平等的,这是我在今天开始懂得的一个道理。

秋水无涯,不过通向秋水总有一条路,只要是泥土就可能是路。我坐在秋水的岸边,不禁想起在到这儿的路上的经历。先是翻过一条著名的堤坝,下堤时踏着水泥的护坡,不免有些遗憾,但这种情绪很快就被没顶的蒿草丛所带来的兴奋感消除了。蒿草十分繁密,有时候就像在庄稼地里一样被裹得难解难分。我不忍损伤它们,而宁愿被它们伤害。我小心翼翼地分开它们,带着劳动的喜悦和手臂上些许的条形伤痕,来到了秋水的面前。还有一条路,它通向水中,是否也要走下去?其实我一直都在无意中做着走向那儿的准备,企图恢复亿万年之前那种原初的游走。水是最大的科学未解之谜之一:它是人类所知最多,也是所知最少的物质。说水是我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元素多少有些保守,实际上如果没有水地球上就不会有生命。这样的认识一经有人说出来就会得到共鸣。但仅凭双足走向水中的路已经断了,这废弃的故园早已沉入精神的天国。秋水无涯,秋水切近而遥远,神秘而高深莫测。那时候有好几年我都做着将活动范围从塘中移向河里的努力,而后再移向江里。但当我的头插向河水中时,就被惊骇得抬起来:我无法承受河水中那无法形容的声音,那种广阔得无边无际的水声。是的,广阔!河水通江通海其声如何不广阔!尽管每时每刻都靠水滋养,我毕竟悖离原初的、真正的水太久了。

“一只土拨鼠/碰碰我的脚/那么突然/宛如一道光照亮了泥土上/所有意味深长的裂痕”(沈天鸿《泥土》)。现在,“一道光”就在我的眼前闪现,它是否也能够照亮并焊接我心中的裂痕呢?!

草帽歌

现在是秋末,太阳和月亮平分了一些日子的各一半,余下的日子则是阴雨天。没有什么比季节更准确不误地运转,它在你感到炎夏热得没完没了时秋凉说来就来了,但现在这个秋末却被绵绵的雨搅得好像没有个尽头。

这个秋末,与往年比,时间还是一样的时间,风还是一样的风,而丰收或歉收、喜悦或懊丧、牢骚或赞颂也几乎还没有变,唯一有所不同的,是面对这一切的人变了不少,一些人脸上多了几道皱纹,心里多了几条伤痕;一些人长出了标志成熟的胡子;而一些人虽然还在这个世上,泥土却遮住了他们的身体和声音。当然与之相反的,一些人加入到这个世界中来,开始了漫长而短暂的人生旅程。面对这一切,有时候觉得真是一件高兴的事,但有时候又觉得沮丧。世界就是这般丰富多彩、琳琅满目,生活就是这般循序渐进、循环往复、简单乏味甚至虚脱无聊,但还得过下去,有模有样地过下去,你攀我比地过下去,因为一个人并不属于自己,而属于一

个家庭,一个社会,一个国家,并负有一份不可解脱的责任。一种从来也没有人说得清的力量在推着单个的人在特定的跑道上行进,而每一个单个的跑道都不是孤立的,而是与别人的一道组成了大地上的“生活”,就像天上的星系一样,一环套一环,谁也渗透不了谁,谁也离开不了谁。

秋末的凋残和平静,极易引发入的幽古之思和“现代心情”,这大概是因为此时大自然充分展示了它生死交替的特质。我自然也不例外,身心俱脆。

我的身心还触到了草帽这种物件。然而在秋末,这种物件已经退出田野这个劳作的大舞台,它的意义何在?草帽这个名词,难道它还能开口说话吗?但我所以要说草帽,是因为它是一种颇具代表意义的记录文本,一如光盘。草帽,偏正词组,名词结果,动词的屏障,形容词的心脏;草帽,一个人流动的房子,太阳的假想敌,植物的一种形式,天地之间的一种游戏规则,人身份的一种标志,田野的一种饰物,细想之下的一种沉重与悲哀!阳光下游走着、蠕动着头顶草帽的生命,天地间展示着一种并非风景的风景,你难道无话可说?

一年的将近一半时间,草帽处在动感的状态,成为一种可以忽视但不可丢弃的存在!五月草帽开始出发,这是为了对应天上的太阳渐渐升高的热力。如果草帽算得上是一种头冠的话,那么这种民间的头冠,弱势的群体人人有份,无需申请、乞求和郑重其事,它只需付出很少的钱就能拥有,只需轻轻一扣就毕。头是人身体上最神圣的部位,太阳是人所直接感受到的最神圣的天体,人两样都不能舍弃,故而,太阳使人不胜其热时,人不敢骂太阳不好,但也不愿作践自己的头,只能弄顶草帽遮挡遮挡。而想不到在另一类人眼里这就成了田园诗的一个主题。所谓草民,恐怕就是因为他是戴了草帽的缘故,而并非是指他与各种草诸如麦草稻草野草日常打交道。不管是哪一种缘故,那些叫草民的,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不管他如何憨朴,都理应受到尊敬,而不应用白眼相向。

草帽好像都是一种式样,这是因为耕种者不讲究它的款式,实用就行,就像他们在抢收抢种季节,只要能填饱肚子不管吃什么都行。大概商人嫌做草帽利小,用它的人又过于节俭,买来一顶要使用好几年,故对这个市场兴趣不大。无怪乎从没有见过报纸、电视和广播做过有关草帽的广告。不过,草帽的式样还是有男女之分的,就像衣服有男女之别一样。男人戴的是一种顶高檐窄的草帽,女人的则相反。男人的这种草帽的式样颇类似于一种礼帽,我每次看到或戴上它,总觉得它跟解放前那些便衣特务所戴的礼帽是一路货色,使我有时想起感到有种反讽的意味。女人的矮顶宽檐草帽是有松紧带子的,这种草帽从城里下乡来的人也戴,不过草帽在这些来人的头上不知怎地总要比乡下人戴显得怪气。

草帽就是草帽,它基本还是乡下人的专利。七月流火,草帽被汗浸得很脏,使新的变旧,旧的开始破损,用它的人就有些随便,总喜欢摘下来当一当扇子,如此一来,它就又显出了一样好处,却也因此变得更旧和更破损了。八月,九月,草帽还要度过它的困难期,它几乎要被戴它的人从早到晚地依赖,哪怕太阳还没有出来和已经落山,实际它已成为人的一种精神的需要,就像那些贪官,虽然已搂了百来万,想来已够他用几辈子了,但由于精神的需要,他还刹不住车,仍习惯性地继续搂那黄白之物。耕者虽然闲时在电视上看到贪官纷纷落马很高兴,但戴着草帽面朝黄土背朝天时却无暇想到贪官和贪官的事,就像那些人及其不劳而获的可恶行为与他们完全无关,他们只想到耕种和收割,以及庇护他脑袋的草帽。而草帽沉默无语,它无法言说,它的责任就是被谁拥有即为谁当差,这种品质类同于它们的主人。

十月,英雄走到了末路,我是说草帽,由于地球向太阳的倾斜度明显发生了变化,草帽也就退出了舞台,不过不是被主人遗弃,而是随便搁在家中的某个角落,当然如果是已经破得不成形的,就会被随手一扔,落到田沟里或土路上。那些被置在家中角落的草帽的处境有些类似于雨伞,但实际比伞还不如,伞在一年中被用的次数还算均匀,而草帽再次被用的时间就要到来年了。最可怜的还是那些被扔在外面的破草帽,被榨尽了剩余价值的它们,在风雨交加的路上显出的是一种极其破败难看的惨状。

现在是秋末,雨季。泥泞遍野的乡村,忙碌已经停顿下来了。人们碰在一块,谈谈收成,谈谈已付出和必须还要付出的,谈谈心里的疙瘩,也谈谈国家大事之类。平静和无奈中,就望望门外的天和地,当目光碰到陷在泥泞中的破草帽时,一种痛惜和负疚之情就不禁涌上心头。

邂逅秋夜

如果身临其境,我们就能诠释自己的命运并被命运指引,例如有一次我偶然又必然地邂逅了你。

那一夜的冷寂与热烈,使秋声的喧嚣在树梢圆满地达到了高潮。一条小河业已干枯,龟裂的河床悲壮得如一座倾圮的纪念碑,月的光芒闪烁迷离无依无附,营造出一种远古蛮荒而又暗伏勃勃生机的景象和气氛。你立于河岸的身影,孤独、固执得仿佛一棵兀立的苦楝树。

你的鼻翼翕动了一下,从什么地方飘来了菊花的芳香,若有若无而又真真切切。你有过深切的感悟,没有一种植物在秋天会如菊花一样具有一种独特的生命强力,使人震颤而至宁静,躁动而至深邃,最终走向近于禅的境界。

虽然,今晚月光的亮度尚不能让你看到菊花的微笑,但你却一如既往地感受到了那微笑的全部启示和美丽。你想今晚这种不期而遇也许会给你带来某种新的奇遇,比如心灵之约。你想你坐下来那奇遇也许就会如笼中之鸟无法挣脱了。你坐在了一块圆墩墩的冰冷岩石上。“石头距离风化/也不过千余年时间”(沈天鸿诗),最近的日子你不时地咀嚼着这样的诗句。落座在这块圆墩墩的冷石上,你忽然觉得,你也在被迅速风化,并且这感觉变得愈加奇妙起来,就好像你的灵魂飞翔在空中,鸟瞰到了你的身躯在接受风化的那全部过程,于是你慨叹,千余年时间,原来也不过一瞬,但这一瞬竟是如此美丽如此悲壮!

你的目光开始变得广泛而又锐利起来。忽然,你发现对面不知何时停泊了一只小船,不,你看错了,你马上看清那是一片奇怪的小屋,像是被搁置在河岸,你的眼光因为透不进这座孤独的渐渐被你视为城堡的小屋而惶惑。你不由自主地立起身来踏着淡淡月光穿过河道。一路上你一面抵挡河泥对鞋底的粘附一面目不转睛地抵视着那渐显清晰的小小建筑,发现它的外表很旧,并且是一种黄褐色的木造结构。这片小屋的确使你愈感到有一种阴森、坚密而荒凉的氛围将你合拢,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将你召引,使得你急遽地思考着要是有一个人走来会多好啊。而那小屋中也一定会有一个人吧,那么他此刻在干什么呢?

而且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如果是渔夫,河水已经干了,他还留下做什么?如果是护林佬,又为何把这屋子建在离林子老远的地方呢?是流浪汉吧!很可能!于是你的思绪立时涌上了一种奇妙的快感,但还未巩固就被接上来的新的判断打消——也许,不,肯定他是一个如你一样正徘徊在人生十字路口上的行者,他正和你一样需要在累得抬不起头来的时候找一个僻静之处,停下来

小憩,好理一理纷乱的心绪,梳一梳湿漉漉灰蒙蒙的羽毛,舔一舔阵阵发痛的赤红和褐红的新老伤口,如此这般吧。也许,不,肯定他业已找到了想找的地方,并在着手做着想做的这一切。

所以说这就是我们的缘份。

这个屋子里确实有个人而且确实良久地坐在漆黑的小小空间。没有叹息甚至没有咳嗽,只有寒虫的弹奏如打更的声音在四周颤栗不已。这个人的思想的河流也仿佛那条小河似的干涸或者静止了。但黑暗中这个人微瞑的目光中透露着若有所待的精神,好像一粒种籽拱破了泥土露出了嫩黄而脆弱的小苗。

我只想随便地说——这个屋里的人当然就是我了。至于我是一个什么人抑或什么身份为什么会呆在这样一个小屋子里,这些难道有什么讲清楚的必要吗?这不正如问你是一个什么人你为什么在这夜晚独自走到这儿来一样显得没有意义吗?人的一生中不是总有许多事情和行为能够一目了然却不能够讲清也不必讲清吗?

不过我还是应该尽量地多谈谈我,对你我一下子就觉得必要。我只想说,我是一个颇为实在而又显得总是赶不上趟的人,一个生长并生活在最基层的普通劳动者,即通常所说的平民百姓。为了生计更为了有些说不清的东西,我在社会这个大组织里左冲右突常常脱钩,与整体失去联系;为了实现自己的一些美好意愿,揭示我很想知道的某些事物的真谛,譬如终极意义之类,我不怕背负沉重的枷锁。久而久之便与某些约定俗成的许多规矩拉开了距离,并且从内心时时透露到行为和语言上来,以致在我的四周引起了冷暖空气对流时的气候。而我不得不一面企图弥补这种距离,一面却又想继续发展我的初衷,终于弄得焦头烂额!总之,“我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在过去的一个偶然的瞬间,我被时尚的潮流抛在了一边,像一条鱼被波浪掀在了河岸上。我凭借回忆和想象生活在过去。”小说家格非在《夜郎之行》中如是说,大概他没料到竟说中了我。

是否我说得有些空洞或者夸张,这你是知道的。我相信,人与人之间,总有一种相通相知相似的东西,这种东西会不知不觉地抵达我们的大背景——生命的底色,而使我们握手言欢!你难道没有想到过生命的张力及人生的魅力总是与苦难热烈拥抱吗?

我要告诉你现在我听见有人在敲我的门了,而我不想去搭理,虽然我的内心有一种渐渐升高的渴望。一下、两下、三下……敲门的声音在风里如啄木鸟的劳作。有人在敲门,这个门其实是掩上的,只不过掩得严了些;那个人竟然没有用一点劲。其实稍一用劲,门就会赫然洞开的。这使我有些感动。这声音温柔、亲切得使我猝不及防。我整顿有些零乱的坐姿,全神贯注地倾听——有人敲门,何须敲呢,且敲得那么理智、小心、温柔,富于人类最优美的品德。这的确是一种境界!

啊,这样深的夜,这样冷漠的天地,天上飘飞着枯叶子,地上铺展着的也是,脚踩在上面,就会发出一阵阵沙沙不已的哀叹,而落在头上的就像一夜灰白了的青丝。是谁,在默默祭奠之余来寻找我这样一个仿佛季节之外的人呢?我愈感到有一朵永不败落的菊花再次在内心深处灿烂地开放!

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了,那敲门的声音恍若隔世。我感到我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如果敲门声再响,我一定要雀跃而起。终于,一下、两下、三下……当我正要起身一个箭步去开门,突然一个问题让我迟滞——那是怎样的一双手?男人粗糙沧桑的手?女人细嫩温情的手?老者呆板缓慢的手?少年热情豪放的手?但我无法得出结果,只有开门、只有开门,这愿望这决心使我百虑顿消,使我庄严肃穆,使我热泪盈眶。于是我站立起来,迈动双足,掰开两扇门,而就在这短促的过程中,我忽然意识到了是什么东西在这冷寂的激烈的夜晚与喧嚣汹涌的秋声相抗衡着——敲门的声音、敲门的声音啊!这声音掷地则如金石,飞翔则如鸽哨,停顿则如引而待发之箭,收敛则如宝剑入鞘。只有它在这深秋之夜一枝独秀一木独荣超越时空的界限而圣洁清明地警示与宣告着什么!

倏忽间我已深深地懂得。

我打开门。没有人敲门。没有敲门的人。只有你孤伶伶而坚定地背向我的小屋静坐在一块河石上,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月色把你所注视的河道牵扯得如潮涌动。环顾四周,我感到来自不同方面的风,正殊途同归地奔向那远方的大河、旷野与森林!

我于是把你迎进小屋。我们交换着讲述各自的经历,原来我们的经历大同小异。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我们打算一起过完这个命定的夜晚,打算彻底完结这一年中最后一次的懒散与虚脱,天亮后我们再各走各的路,各奔各的方向。一位先哲好像说过:没有昨天也没有今天,而只有明天。我们一直都没有点灯,我们在归于无言之后默默地守望着黎明之光!

责任编辑潘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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