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徜徉在神与人之间

2001-11-22杨春茂

中国民族 2001年11期
关键词:仓央嘉达赖喇嘛天国

杨春茂

神乎?人乎?

遥远的西藏、横空出世的西藏,有如浩瀚的宇宙般辽阔、深沉、高远、神秘。藏传佛教的活佛转世制度举世仅有。大约在1580年,西藏就开始有了达赖和班禅这两个称号。藏族人民常说:天上有太阳和月亮,人间有达赖和班禅。可见达赖和班禅在藏族人民心目中的崇高地位。在历代达赖喇嘛中,有一位非常独特而神秘的人物——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

作为达赖喇嘛的仓央嘉措,虽然在政教方面他没有多少建树,但他却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而且是以情诗闻名于世。表现自我,以最激越的语言形式表现自己的个性,展示自己主观的内心世界,抒发自己内心澎湃的激情,是浪漫主义诗人的重要特征。这种特征体现在诗人身上不足为奇,而发生在一位政教合一的领袖人物身上,实在是令人称奇。仓央喜措拥有多少人可望不可及的至高无上的地位,但他却淡漠权力,不愿苦守戒律,向往世俗的活生生的人的生活。他把对爱情的体验和憧憬,化为笔下流淌出的大量情诗,渲泄出他内心激情涌动的波涛。借情诗表现他作为人的自我,直抒作为恋人的情感体验。拥有达赖喇嘛的特殊地位和作为凡人的情感体验,使仓央嘉措的情诗虽然文字浅显,但内涵却十分丰富,而且透射出一股神秘的气氛。也许他的诗歌与藏密有关,是修练密宗的精神体验。有的诗歌表面看是情诗,实际却隐含着密宗的天机。例如那首优美的“请求白色大雁,借我凌空双翼,并不远走高飞,理塘一转就回。”这首诗歌,曾使担负寻访六世达赖喇嘛转世灵童的高僧顿悟:“六世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生长在理塘。”他们据此寻访,果真在理塘找到了第七世达赖喇嘛葛桑嘉措。

凡人要成为神不容易,神要过凡人的生活同样艰难。仓央嘉措对人间美好生活的追求,并没有像他的情诗那样美好,而是以悲剧告终。在西藏摄政王桑杰嘉措被拉藏汗杀害后,拉藏汗向康熙皇帝报告仓央嘉措“耽于酒色,不守清规,请予废立”。康熙皇帝废黜了仓央嘉措,让他“执献京师”。拉萨北京相距万里,关山阻隔,当仓央嘉措一行艰难跋涉从风雪高原走到黄沙直上白云间的青海湖畔时,这位年仅24岁,才华横溢,风华正茂,在藏民心中与日月同辉的神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一个给人以无限遐想的千古之谜。

来自理想天国的达赖喇嘛

在神秘莫测,至今很少有人涉足的雅鲁藏布江大拐弯地区,在喜马拉雅山的东南坡,门隅平原如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喜玛拉雅群山之中。喜马拉雅群山的东南部,被藏族人民称为“香巴拉”。

“香巴拉”是藏传佛教传说中的理想天国。蕉叶摇曳,稻谷飘香,植物繁茂,四季长青的门隅是门巴族的发祥地,在门巴语中是“隐藏着的一块美丽的处女地”的意思。这些,都意味着门隅的不同凡响。门隅出名是因为她被称为“理想天国”。然而更为重要的是在这“理想天国”的怀抱中,转世过著名的六世达赖喇嘛仁增仓央嘉措,还有仓央嘉措那流传千古的情歌。

清康熙二十二年(公元1683年,藏历第十一甲子水猪年)正月十六日,居住在藏南门隅地方宇松的一个贫苦红教喇嘛扎喜敦赞家中,出生了一个小男孩,他就是未来的达赖喇嘛仓央嘉措。门巴族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他们用歌舞庆祝添丁进口,用歌舞庆贺婚礼喜庆,用歌舞表达对日月、星辰、江河、雪山、草地、森林的赞美。门巴族民歌朗朗上口,既能单独吟唱,又能配以一定的曲调边说边唱。门巴人爱唱爱跳,悲伤和欢乐都不藏在心中。每逢年节或喜庆之时,美丽的门巴山乡,加鲁情歌和萨玛酒歌如泉喷涌,四处飘荡。仓央嘉措在这贫困但美丽的山乡无忧无虑地成长起来。按照门巴族的习俗,能歌善舞,年方弱冠的仓央嘉措,已经有了他热恋的姑娘。

西藏人民认为,神灵无处不在。交通闭塞,隔不断吹拂的灵息,群山巍峨,挡不住圣灵的光辉。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第巴桑杰嘉措将无忧无虑的仓央嘉措选为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藏族人民认为,诞生在“理想天国”的转世灵童,吉祥无比,他的身上吸收了这块圣地的灵气,他将是众生的瑞祥救主。这年九月七日,仓央嘉措在浪噶子从五世班禅罗桑益西剃度受戒。跨过喜玛拉雅的群山,淌过雅鲁藏布的激流,走过芳草碧连天的草原,仓央嘉措被迎至布达拉宫司喜平措大殿坐床,开始了他的达赖喇嘛生涯。

飘荡在莲花宝座上的情歌

达赖喇嘛和他居住的布达拉宫一样,是藏族人民心中的圣灵。千千万万的藏族人民,跨越万水千山,历经千辛万苦,有的甚至一路磕着长头,到拉萨朝拜他们。然而年轻的仓央嘉措对这一切无动于衷。他在神圣中忧思,他在神与人之间徜徉。他向往爱情,思念远方心爱的姑娘。为了争取“恋爱”自由,据说他曾经向他的亲教师班禅洛桑益西纳还自己的居士戒,并且高声呐喊,宣之于众。更有甚者,他曾经向他的摄政王表示“不自由,毋宁死。”他常常站在布达拉宫第十三层最高处他的寝宫——东西日光殿中,俯视朝阳辉映、霞光瑞气缭绕的圣城拉萨,远眺金光漫洒、晶莹剔透的喜玛拉雅群峰。朝圣香烟缭绕,经声佛号交响,伴随着他手中檀香木佛珠的急速捻动,压抑不住的情思涌起,荡气回肠的情诗常常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我与姑娘相会,

山南门隅林里;

除了能言鹦鹉,

谁人都不知晓;

请求能言鹦鹉,

千万别把密漏!

如山般的少年,热恋着如花一样的姑娘。选定为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后,仓央嘉措那纯洁的爱情嘎然而止。宫殿的高墙,森严的教规阻隔了他和姑娘相会。但仓央嘉措情思难断,六根不净,唯有情歌使他的无尽思念得以宣泄:

在那东山顶上,

升起了皎洁的月亮。

娇娘的脸蛋,

浮现在我的心上。

杜鹃来自门隅,

带来故乡气息,

如同姑娘相会,

无比心旷神怡。

至高无上的地位,并没有淡化仓央嘉措的爱情。居住在万人景仰的布达拉宫,仓央嘉措无时不在怀念他少年时的恋人。特别是他不顾森严的戒律,与他旧日的恋人重逢后,爱情的种子萌发成反抗宗教戒律的公开叛逆。在他的心中,只有纯洁的爱情:

心如哈达洁白,

纯朴无暇无玷;

你若心有诚意,

请在心上写吧!

柳树爱上了小鸟,

小鸟对柳树倾心。

只要情投意合,

鹞鹰也无隙可乘。

尽管对爱情有如此美好的憧憬,尽管仓央嘉措勇敢地冲破束缚自由的教规,但他时时感到宗教的戒律,黄教的禁欲主义在约束着他。爱情、恋人、佛法、戒律,达赖喇嘛的地位……,这交织在一起然而又难以调和的矛盾,使仓央嘉措艰难地徘徊在佛法与爱情之间:

若依了情妹的心意,

今生就断了法缘;

若去那深山修行,

又违了姑娘的心愿。

流传千古的雪域绝唱

带着对爱情的热烈追求,带着对自由的无限向往,带着对森严的宗教戒律和黄教禁欲主义的背叛,仓央嘉措在被废除解送北京途经青海湖时神秘地遁去了。崇拜者说他去了天国,仇视者说他去了地狱。不管人们对他作为达赖喇嘛时的政绩如何评说,但他的情歌却在青藏高原流传千古,有口皆碑。人们不光会背,还谱曲广为传唱。因为爱情是永恒的主题,永远是人类的追求和向往。仓央嘉措留下的不朽诗集《仓央嘉措情歌集》,早在20世纪30年代就已有藏、汉、英三种文字对照本传世。如今,西藏门隅地区仍流传着许多与仓央嘉措有关的神奇故事……

作为至高无上的活佛,仓央嘉措敢于突破禁闭七情六欲的教规,用情歌大胆地倾诉孤寂与苦闷、热恋与渴望,对自由美好生活的向往,真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啊。仓央嘉措情歌在格律和风格上具有鲜明的门巴情歌特点。雪山脚下,自由的门巴青年以情歌作为联结心扉的纽带。藏族地区流传的六言三顿四行体诗歌,可以说是仓央嘉措采用后才普及开来的。藏族民歌影响深远,藏族长调响遏行云。特别是那些带有宗教色彩的颂歌,很多旋律为汉族地区的歌颂性的乐曲所借鉴:“山上的草坝黄了,山下的树叶落了。杜鹃若是燕子,飞向门隅多好!”使我们想起了“远飞的大雁,请你快快飞。捎个信儿到北京,翻身的人儿想念恩人毛主席……”那一度广为传唱的优美旋律。仓央嘉措的情歌看似短小精悍,细读慢哼起来却言简意赅,韵味深长。具有民族特色的比兴手法的运用,使这些情歌形象逼真,仿佛于音乐伴奏中展示出一帧帧多彩的画面,给人以特异的感觉。“啊,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是谁留下千年的祈盼,难道说还有无言的歌,还有那久久不能忘怀的眷恋……”美丽的西藏、神秘的西藏,像张千一的《青藏高原》那样有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西藏,真是一座开发不尽的宝藏。仓央嘉措的情歌,将伴随着发源于青藏高原的大江大河的涛声,永远在辽阔的天宇间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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