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挡时刻

（台湾）吴若权

号称近年来本地最大规模的一场高楼火灾，在持续延烧将近四十几个小时之后，百余家公司的资产付之一炬。

据说，起火点位于三楼。火灾消息才刚传出，几分钟之内，火舌就将楼上一家高科技公司的所有设备及库存吞噬。其中一位股东人在国外，打越洋电话给我，问及受灾状况。

我将实情告知，他在电话那头，语气十分肯定地说：“因为这场火，一切都会有新的开始。”

“你不要太难过啊。”我安慰他。

“不，我真的不难过。”他表现得很镇定，“老实说，心中觉得可惜，营运了几年，上一季开始接到许多大订单，业务正要起飞，就碰到这个状况，从短期的眼光来说，的确感到很遗憾。不过，如果从长远的眼光来看，可能要感谢这一场火。”

“感谢这一场火?是，是。凡事正面思考，每个经验都有值得学习的地方。”我猜想，他大概是人生励志的书看得太多了。此时此刻，能够这样想，总是好事。于是，故意表现热情地附和他的看法。

“我不是讲场面话，”他继续说，“其实，公司一直想迁往祖国大陆设厂，但初期的投资及设备都放在这儿，总经理有点难以割舍。如今，大火把一切烧光了，没有退路之后，只好拿出决心向前走。未来的路，一定会更宽阔。”

“高科技，是个高风险的行业。你为什么能够说得这么有把握?”我请教他。

“因为，这家公司有一群很优秀的人，这些年来的经验累积，让他们掌握了技术。”

挂上电话以后，他的话如暮鼓晨钟般清响，回荡在我的心里。

碰到挫折时，强装不在乎的表面话，人人会说。但真正的平常心，其实是来自心灵深处的一种笃定。

回想起他们公司刚成立时，经历一段惨淡经营的岁月。幸而得到几位股东的充分支持与授权，逐年成长。在科技的路上，摸索了好几年，技术与市场经验渐渐成熟。刚刚要迈开大步向前进，却遭祝融肆虐，算是一个很大的挫折，他却认为正好是一个重要的转机。推究他信心满满的主要来源是：人与技术。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中国人许多简简单单的话，听来像是安慰人的客套，深思之下都饶富哲理。

之所以“不怕没柴烧”，关键有两个：一是因为留住的是青山，不是枯木荒草的不毛之地。二是有时间、有耐性，等待绿树成林。前者，需要平时有所准备，未雨绸缪。后者，则是在困境中安顿身心的修养，以及永不放弃的希望。

有位旧日同事，工作认真，表现优异，为了追求理想，接受新的挑战，跳槽到新兴的网络公司。不到几个月的工夫，受到网络经济泡沫化的波及，公司宣布大幅裁员，他成为“失业阵线联盟”的二员。

在家里待了几个月，始终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几位感情很好的同仁，非常关心他。不定期打电话问他：“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他丝毫不显尴尬，理直气壮地说：“还没有很理想的。”

朋友们纷纷劝他：“眼光不要太高嘛，经济不景气，你何不将就一下呢?”

也有昔日主管给他意见：“时机不好，你原来的薪水有些偏高，若不自动调降，很难找到工作。”

但是，他没有采纳“降价求售”的建议。为了感激朋友们的好意，他总是客气地说：“没办法，房贷压力很大，如果没有从前的薪资水准，很难养家糊口。”我听得出来，房贷的压力不过是他坚持高薪的表面因素，实际上的原因是他对自我的信心——他不认为自己的能力和经验，会糟到必须对要求的薪资打个很大折扣的地步。

许多相反的意见，仍然很快地回应到他的耳朵，成为他抉择时的杂音，例如：“坚持高薪，因而找不到工作，在家里闲着的这几个月，岂不损失更大?”

朋友们的关心，的确不无道理。他也曾经有过相同的担心。至于，是不是真的会“损失更大”呢?关键在于“赋闲”在家的这几个月，他做了些什么?

如果，每天无所事事，甚至怀忧丧志，怨天尤人，的确是很大的损失，不但丢了工作，还失去自信，形成负面循环，失业愈久，愈难找到工作。

相对地，在失业的日子，不放弃希望，继续以自修的方式，充实本职学能，尽量不要跟产业脱节。同时，也不错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到处投递履历表推荐自己，让自己往好处想、往好处走，一切事情就会往正面的方向发展，就会有更多的机会找到新的工作。甚至，新的工作还比从前的工作更有发展。

“嗨，我终于找到工作，又开始上班了。”果真，他在失业四个月后，找到一份新的工作，薪水及职务内容，都符合他的期望。

从他身上，我发现：在人生低潮的时候，绝对不能放弃理想，才会有从谷底爬上来的希望。但是，光是不放弃理想是不够的，必须要有实际的计划和行动，按部就班去做，才会迈向成功。否则，空有理想，没有行动，离目标愈来愈远，失望更严重。

生命中，有些阶段看起来是停滞不前的，是白白浪费的。例如：在失业与就业之间的无薪空当、在失恋与恋爱之间的止痛疗伤、在失学与就学之间的准备阶段……对沉溺在谷底的当事人而言，这些日子黯淡无光。但是，只要熬过这一个时期，人生的梦想可以依然闪亮。

我将这一段时间称之为“换挡时刻”，是人生中变换节奏与速度的重要转机。也许，在这段时间，很多事情被迫要停下来，有时候也必须在两难的困境中做出不得不割舍的抉择，我们会担心、会害怕，也会恐惧……这些都是正常的。但是，担心、害怕、恐惧之后，一定要让自己的心情稳定下来，勇敢面对这一段时间所有的事。保持最好的想法，承担最坏的打算。

惟有将负面的思考沉淀，内心才会渐渐澄净，倾听自己的声音，看见未来的路。如同驾乘机车或汽车的道理，“换挡时刻”要踩紧踏板、松开离合器，很平顺地改变节奏与速度，很自然地适应当时的路况。

人生的路，千回百转，有上坡、有下坡，能够清楚知觉“换挡时刻”到了，是一种难得的幸福。愿意配合外在环境的变化，主动调整自己内心的想法及能量，依然可以达成目标。

年轻少年时期，曾经在高中联考遭遇挫败的我，为了继续升学，在所谓的“国四班”补习，准备重考。隔年，考上高中以后，我成为高中的一年级新生，而原先成绩较好的国中同学，都已经升高二了。

当年的我，经常耿耿于怀，认为自己在补习班足足“浪费”了一年的时间。现在回想起来，就读“国四班”的那一年，就是我生命中的一段“换挡时刻”。

对于一个原本不懂读书方法，也不够用功的孩子来说，那一年的日子过得非常辛苦。除了要应付课业压力之外，还要闪避别人讪笑的眼光。对父母沉重的经济负担而言，庞大的学费支出，更是雪上加霜。

但是，也因为这些磨练，让我变得成熟懂事，认清自己的优点和缺点，并基于“我一定要补回这一年”的心态，及早规划未来的人生，因而突破困境，得到新的转机。

现在的我，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你尽了一切的努力，还是碰到诸事不顺、路况不好的窘境，表示人生中“换挡时刻”到了，请踩一下踏板，放松心情的离合器，只要永远保持“进可攻、退可守”的动能，就可以继续往你的人生目标前进。(王天歌摘自台湾《讲义》2001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