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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奶牛一样美丽

2001-06-14露痕轻啜

青年文摘·上半月 2001年11期
关键词:拉里衬衣出院

露痕轻啜

我一边津津有味地舔着雀巢咖啡的雪糕,一边躺在沙发上听欣欣第N次的叮嘱。欣欣是我的好朋友,前年已经很幸福地嫁作他人妇,我还记得在婚礼上,她笑得掩不住的小爆牙和婚纱一样雪白。欣欣是个大好人,她除了打扫她家和他老公的个人卫生以外,还经常到我家来替我整理整理书柜,熨熨衣服什么的。

此刻,她一边熨我的一件白底黑点的连衣裙,一边嘱咐我今晚上参加聚台的时候,不能像往常一样还未动筷,眼睛就很执著地盯着鸡大腿,或者喝汤的时候发出巨大的声音……我知道,这又是欣欣给我安排的相亲聚会。一群未婚的大青年坐在一起吃吃饭,跳跳舞,然后对上眼的,就互相交换电话号码,单独行动。这样的聚会无聊透顶,成功率据说只有百分之一,可星座书上说,这个星期我会遇到真正的爱人,所以无论如何我要去。

猛吸一口气后,把二尺一的腰塞进了一尺九的裙子里,一阵挺胸收腹翘臀后,发现腰部的赘肉怎么也掩饰不了。欣欣看了后,连连皱眉摇头,说怎么又在横向发展,我嘿嘿笑两声,说都是冰淇淋惹的祸。欣欣想了一下,把挂在门背后一个白底硕大黑点的皮包给我挎上,说正好,又配衣服又遮腰部赘肉。把我送到门口作了一个“V”,然后给了我一个飞吻,叫我明天给她好消息。

亚里士多德说,相同羽毛的鸟,自然会聚在一起。我和欣欣从小学就非常合得来,每次看着自己日益扩展的腰围,只需转过头看看欣欣的爆牙,我就很坦然了。造物主是公平的。所以这么多年来,欣欣对爆牙心安理得,我也对赘肉不舍不弃。

可今天晚上聚会上的男女很显然和我不是同类的鸟。她们身上穿着。MYTENO裙子,手上戴着雷达手表,脚下是鳄鱼皮的皮鞋……看看自己身上在夜市买的连衣裙,我下意识地用臂夹紧了欣欣那只硕大的皮包,希望它可以把我整个人都装进去。

令我失望的是今天聚会晚餐尽是些蔬菜水果沙拉一类的……怎么吃得饱?在喝下三杯果珍,吃下四块蛋糕,吞掉五只香蕉后,我终于发现三点:在场除我以外的七个女生全部都穿带有加厚杯形的胸罩:而在场所有男士除了一个身着灰蓝色衬衣的男人以外全部都在看那些女生,只有那个穿灰蓝色衬衣的男人出乎意料地盯着我。

当“灰蓝衬衣”向我走过来的时候,我想,终于遇到一个识货的,我在考虑,一会儿告诉他呼机号、手机号还是家里的电话?

“灰蓝衬衣”个子比我高很多,这让我在仰头望他的时候,不用担心露出双下巴。“灰蓝衬衣”深深地看着我,很绅士地说:“可以认识你吗?”

“当然!”我有些慌乱,心如鹿撞。

“你很特别,你知道吗?”他想了想说。

“嗯?什么?特别?”我瞪大了眼睛。

“是的!你真像从大草原里出来的。你让我想起了卡斯拉里那幅《牧牛女》的油画。”

“我很像挤奶的秀丽小姑娘?”我用最甜美的声音问他。

“不!你远远看上去很像油画中那只奶牛。”

柏扬说,依潜力和爆发力的强度来说,男人不过只是男人,而女人则不然,每一个女人都像是一颗核子弹,不发挥潜力则罢,一旦爆发,能把全世界人的眼珠都吓得掉出来。

而我当时不过是摔烂一个盘子,他的眼珠就快掉下来了。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呀,拿别人开涮?他心虚地说他说的是事实。还说最优秀的男人忠于思想。

我把捏紧了拳头的手放在身后狠狠地说:“先生贵姓?”

他说免贵姓欧,叫欧翔。

我说:“欧翔!我记住你了!别落在我手上!”我放下话来。

“喂喂!你叫什么名字!我为什么要落在你手上?”他在背后掩不住笑地问道。

“医院护士!”我转过头甜甜地对他一笑。

欣欣仔细看了看我那身连衣裙和皮包,开始了自我检讨:“好像还真有点像奶——”,“牛”字还没说完,我就跳起来叫她闭嘴,欣欣只好把嘴合起来,连同她的小爆牙。只是后来,欣欣每次叫我的名字都叫“奶牛霹”了!

我有生以来从没有如此地希望一个人生病,我常常谴责自己这样有违职业道德,但我一听到欣欣叫我“奶牛露”,就忍不住希望欧翔害点什么病落在我手上。

六一儿童节,我遇到了欧翔。如愿以偿地,而且是在医院里。

走进3—1号病房,迎面而来的就是他四十二码的脚。他打着绷带的腿吊悬得很高,一只手也因骨折被吊在胸前。我确定白色护士帽没有戴歪,所以欧翔歪着的头的样子一定是因为吃惊过度。

我微笑着对他说:“见到你真高兴,还记得我吗?”

“相逢何必曾相识?”欧翔有气无力。

我拿出纱布开始给他受伤的脚踝换药,他杀猪般的声音在病房中响起。

他呻吟着说,对一个病人来说,仁爱、温和有时比药物更灵。我说,谁说的?他说是“陀思妥耶夫斯墓”,我一用劲,在他的脚上用纱布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后面无表情地对他说:“不认识。”欧翔问,他大概要住多久的院?我说没准,总要十天半个月的吧!然后冲着欧翔懊恼的样子眨了眨眼睛。

欣欣说欧翔是一个非常倒霉的人,理由是,医院里那么多护士,怎么就偏偏遇到了我。我说那叫幸运,像我这么时时都关心他病情的护士已经不多了。后来我才听值班医生说,欧翔的脚踝是在商场里为救一个从电梯里滚下来的小朋友扭伤的。为此我才对欧翔稍微有了一点好脸色,给他换药的手也不是那么重了。

欧翔申请了特别护理,于是每天午饭后的半个小时,我都必须替他读报兼聊天。他说随便读点什么吧,我说我办公桌上只有—本书,他问什么书,我说是《孕妇每问必答》。他说,那算了。

后来,他托人带来了一本王朔的《看上去很美》。我于是读给他听,“陈南燕没事就爱掐方枪枪的脸蛋,方枪枪说他喜欢这种柔软的手指,一用劲就能感到肉下骨节的硬度,这手指接触到皮肤的时候,用了一种委婉的语言,译成书面文宇就是:温存……”读到这里,欧翔说我不生气的时候,给他换药的手指也给他这种感觉。我坚信这是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马屁战术。赶紧提醒自己别忘了卡斯拉里的《牧牛女》。

欧翔说这个故事很长,在他出院前恐怕是读不完了。然后小心谨慎地问:“出院以后你还会替我念这本小说吗?”

我愣了愣说,除非你想再住进来。

这一刻,我分明看到了一簇火焰在他眼睛里跳跃。可我又很不是时机地想起了《牧牛女》里那头奶牛。

欧翔终于出院了。出院的时候,我正好休假。换班的时候,我惯性地走进他的病房,迎面而来的再也不是他晃晃悠悠的腿,房间里空荡荡的,我心也是。

接下来的日子,我依然给其他病人做特护,也读书读报,可我却非常怀念那本《看上去很美》不知道它的结局,因为没有给欧翔读完,但我却不愿去书店买。

星期天,懒懒地在家看电视,欣欣打电话说刚给我买了一条裙子,一会儿就给我带过来,正好给我当今晚聚会的战衣。我说什么聚会?她说是她老公单位的舞会,我一定要去看看,没准看上个顺眼的。我说饶了我吧,出了一次丑,还不够呀,欣欣说,这次保证不会,这次的裙子可漂亮了。我一想起欣欣的爆牙,就难以相信她的品位。不过欣欣的苦心让我感动不已。上次聚会是为了我自己,这次去,是不愿辜负欣欣的一片好心。

欣欣这次给我带回的裙子是红底白点,和上次那件除了颜色不一样,其他没什么分别,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我问欣欣,真的要穿这件裙子去?

欣欣说一定要。

死就死吧!贝多芬说,真正的友谊是基于相近性情的结合。看来我很难否认和欣欣的品位不在一个档次。

舞会上,我百无聊赖,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嗑瓜子,然后我看见了一双四十二码的鞋。抬起头来一看,是穿灰蓝色衬衣的欧翔。

“我可以认识你吗?”欧翔问。

我屏住呼吸瞪着他,仿佛他刚刚从天而降。

“当然!”

“你给我的感觉很特别,你知道吗?”他满眼笑意地说道。一如我们初识的对白。

“又像卡斯拉里《牧牛女》里的那只奶牛?”我又好气又好笑。

“不!这次比较像——七星瓢虫!”欧翔哈哈大笑。

“欧翔!”我有些气急败坏。

“嘿嘿!我说的是事实,优秀的男人是忠于思想的。”

欧翔一只手拉起我进入舞池,一只手放在我腰部第二根肋骨上,轻轻地在我耳边说:“虽然上次我说你像一只奶牛,但——看上去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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