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深处的感念
2001-04-29王自立
王自立
在英雄城南昌的胜景之一百花洲一侧,面对波光潋滟的东湖,坐落着一所具有百年历史的名校——南昌二中。三十多年前,我在那里完成自己从初中到高中整整六年的学业。在这所学风纯正、严谨的学校里,我从一个懵懂少年成长为一个确立了自己人生理想,以及开始懂得如何去实现这个理想的青年。那是一段永远难忘的流金岁月。
一拍脑门就开讲
数学老师熊大楚是当时南昌市中学数学界的“四大金刚”之一,可谓声名遐迩。我们早就听人说,他上几何课不用三角板和圆规,只要用一枝粉笔就能准确地画出各种几何图形。后来,等到我们第一次看到他时,大家都禁不住笑出声来。他站在讲台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个圆圆的光头。他脚蹬一双布鞋,穿著一条特别宽大的灯笼裤子。乍眼看去,他似乎有点迂腐。一阵笑声过去,教室很快就安静下来。熊老师用敏锐的眼光扫视一下全班同学,便发问:“上节课讲到哪里了?”同学们齐声作了回答。他随即一拍闪着亮光的脑门,闭目一想,脱口而出:“好,我们开始上课。”奇怪得很,他不仅没有带教材、教学参考资料,甚至连一张纸片也不带,却能知道这节课讲的是什么内容。开始,我们都以为这是熊老师给我们上的第一堂课,为了“镇”住学生,而特意作的表演。然而,时间久了,他每堂课都是这样开始的。因为他是学校数学教研组组长。往往同时教不同年级的课程,所以他走进教室,总要先间“上节课讲到哪里了”这样的话语,然后再开始自己的讲课。同学们也向别的老师打听过,熊老师有没有备课记录。这些老师都认真地告诉我们,熊老师每天清晨5时准时起床,就着一杯茶一包饼干便开始备课。他的备课本只放在教研组的办公室里,从不带进课堂。原来,教材的内容,熊老师早已烂熟于心。如此“奇才”,在我的求学经历中仅遇到他这样一位老师。
更令人叹服的是,熊老师每次上课都能让学生积极参与,课堂气氛异常活跃。他上一堂课,最多只用一半的时间讲解,就是在这个讲解的过程中,班上也会有大多数同学被他提问或被叫上讲台演算。他的手臂常常使劲一挥,从前排到最后一排的同学都被叫起来,要逐个回答一道题目不同的演算方法。他每次讲完必讲的内容以后,便用手在讲台上一拍:“拿出纸来!”然后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几道题目,要大家当场演算。在同学们演算的过程中,他就在教室里仔细地观察,对每位学生的接受能力、学习状况很快就心中有数了。快要下课时,他布置的家庭作业,一般不从《习题汇编》中照抄现搬,除了要做课本上规定的题目以外,他还会出两类自拟的题目。一类是针对学习基础好的同学要加大难度,一类是针对学习基础较差的同学,要适当减轻负担,多复习以前学过的知识。对这两类题目该谁做,他都能随即点出名来。他总是指着黑板上难度较大的那类题目对大家说:“你们都能做这些题目就呱呱叫,但有些同学一下做不出,也不要急,慢慢来。”
熊老师也有被学生难住的时候。有一次,我们班上有一个几何学得特别好的同学,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道难题来间熊老师。熊老师一时也解答不出来,然而这位名师没有顾及自己的面子,而是向这个学生伸出大拇指:“好!这道题目出得好!我想想,明天再告诉你。”第二天。他向全班同学讲解了这道难题,并有条有理地讲清了这道题究竟难在什么地方。因此,我们不但弄懂了这道难题,而且还从中懂得了博学来自谦逊和勤奋的哲理。
校长当了“新年老人”
她剪着齐耳的短发,一身素洁的衣服,脸上总是挂着恬淡的笑容。她就是我们高一年级的化学老师王赓秀。王老师虽然是劳动模范,又担任学校的副校长,但她一直和普通老师一样站在讲台上,教她所熟悉的化学课。
记得初三时,有一次学校举行征文比赛,初三年级和高一年级被分在一个组。我的一篇记叙自己参加家务劳动、题为《挑水》的文章获得了这个组的第一名。这在我们全年级同学中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因为初三的学生赛过了高一的学生,好像为全年级的同学争了光。在全校大会上,王老师给我发了奖状和一个笔记本,那时我就这样认识了她。
学校放假后的一天,我在校园里遇到了王老师,她立即叫住我:“暑假准备怎么过?”我说想到图书馆看点书。她赞许地点点头,然后告诉我应当读点文学名著。我心里一震,化学老师竟然和我谈论起文学来了,细听下来,她果真是个内行。那年暑假,我按照王老师列出的书目,一头扎在那座与学校隔湖相望的省图书馆里,细读了巴金的《家》、《春》、《秋》和列夫·托尔斯泰的《复活》、《安娜·卡列尼娜》。王老师还说,读了名著以后,应当写点读书笔记,把自己的心得体会写下来,然后再去读点有关评论,看看自己哪些观点是对的,哪些观点是错的,这样才会有所长进。这些,我都照着做了,还真的写了一篇四千多字关于《复活》的读书笔记,题目叫做《俄国社会的镜子》。这篇读书笔记我一直保留至今,尽管字写得歪歪扭扭,对这部文学名著的理解也十分肤浅,但是那毕竟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读了世界名著之后留下的既稚嫩又率真的文字,对自己一生都是一个激励。
到了高中二年级下学期,我这个本来各科成绩都很优秀的学生,不知怎么偏科了,整天做起了“作家梦”,看到数理化课本就头痛,这几科的成绩自然一落千丈,甚至要通过补考才能决定升留级。王老师知道这个情况后,特意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我原先以为挨一顿训斥算是最轻的处罚了。但是,王老师却依然是淡淡一笑,并请我坐下,然后对我轻声细语地说:“喜欢文学是件好事,可是中学是打基础阶段,你应当明白自己该怎么做,我相信你是有能力学好各门功课的。”此后,我从惶惑中清醒了许多,顺利地通过了中学的毕业考试。
高中阶段最后一个除夕之夜,我们学校照例举办了师生迎新晚会。当然,晚会最后也是最精彩的一个节目,就是新年老人向师生致辞。新年老人是从老师和校工中挑选一个人来扮演的,并让全体师生猜是谁扮演的,猜中者可以获得新年老人赠送的一份礼物。望着台上的新年老人,虽然她戴着高高的白色绒帽,眉毛上粘了一串串白白的棉花,脸上还贴了长长的胡须,但我们却一下子看到了白眉毛底下闪动着的那一双充满母爱的眼情。大家雀跃起来:“新年老人——王老师!”王老师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向大家招手致意,然后她用讲课时那种平稳的语调发表了新年讲话。我们永远记得那个新年晚会,记得王老师——新年老人慈祥的笑容,那是一种能给学生带来温暖和力量的笑容。
班主任就像我们的“船长”
我们高中阶段的班主任是张锡生老师。他是一位俄语老师,举止言谈总是显示出一种潇洒和儒雅。他在学校里最大的“官”就是当了班主任,可是他的俄语教学水平在省内都颇有名气。他上课时常常整堂课都用俄语与学生交流和进行讲解,使我们这群中学生仿佛置身于异国的语言环境之中,而且他的声音是那么富有魅力,他的语言总是那么妙趣横生,听他讲课簡直是一种美的享受。
张老师当班主任也有他的高招。他对班级工作,诸如遵守校规校纪、培养良好的学习风气,处理同学之间的矛盾、增强班集体的团结,开展各项有益于身心健康的课外活动等,基本上都是让班干部自己组织、自己安排。一到高中,我们便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例如:学生从编印内容丰富、设计精美的班报《红浪》,到根据小说改编排演的话剧《红旗谱》,只要张老师布置一番后,同学们都能顺顺当当地去做,而且大都做得有板有眼,有声有色。
张老师常对大家说,我们这个班就像是一艘大船,同学们是船员,我是“船长”;船长就要掌握好方向,保证不偏离正确的航线,而船能不能乘风破浪向前进,就靠每个船员——每个同学了。记得当年我还在班里召开的一次“主题班会”上,朗诵了一首自已写的诗《致船长》,诗句我虽记不清了,然而,全诗都充分表达了我们全班同学对张老师的感激和崇敬之情。
的确,一个学生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常常会遇到迷惘、困惑甚至挫折,老师的诱导就是一种巨大的教育力量,他会鼓励学生在生活道路的紧要关口把握方向,奋然前行。
高一时,我在南昌二中的工字楼,也就是“八一”南昌起义时,叶挺将军的指挥部里,高兴地参加了团支部召开的讨论吸收新团员的会议。不久,在校门口的布告栏里贴出了校团委关于我入团的大红喜报。但是,这张大红喜报贴出不到几小时,又被揭了下来。于是,我被告知,因为我哥哥的所谓“右派”间题,需要作进一步的调查,入团一事要搁置一下。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弄得我不知所措,觉得没脸见人,上课无精打采,下课背着书包就往家里跑。有一次课间休息,我独自趴在桌上生闷气,忽然一只手抚在我的头上,我抬头一看,发现张老师站在我的背后,他略带嗔怪地对我说:“要求入团是件好事,碰到点挫折怕什么,别趴着,站起来!”我听了张老师的话后,精神振作了,又像往常一样学习、生活。过了不多久,我的入团喜报又一次贴在了校门口。
后来,我们迎来了中学时代的“盛典”——高考。张老师听说我有两门学科的成绩分别取得南昌市第一、第二名,他喜出望外,连走带跑到我家里向我祝贺:“准备好行李吧,到北京、上海去读大学。”可是,他后来又听说我有一道20分的历史题没答出来,总分一下降了下来,录取外省重点大学已经不可能了,他真为我懊悔。但是,他见到我时仍无责备,脸上分明露出了宽慰的笑容,并拍着我的肩膀说:“不要泄气,路还长,生活处处都有考试,相信下次你一定会考好的!”在老师面前我流泪了,作为中学老师原本他的教学任务已经完成,但是他却在想着自己学生的未来。张老师的这番话语使我一直铭刻在心,并激励我在此后的学习和工作中从不敢懈怠,总是力争以最佳的精神状态投入到工作的考场中去“赶考”。
中学六年,我和我的同学们既无加班加点之累,又无题海漫游之苦,我们得到的是老师真诚的呵护、谆谆的教诲,父母一般深沉的关爱,那真是人生重要阶段的一大幸事。
我大学毕业后,三十多年的工作经历,可以说离不开和老师打交道。当我在教育宣传和教育科研工作中,要回答什么是教师的品德和人格这样的问题时,我就会想起中学时代的老师们。是他们用自己的言行,为我们诠释了教师这一职业的神圣。我永远从心灵深处感念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