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从“心”开始
2001-04-29高剑韦宁华
高 剑 韦宁华
直至今日,13岁的周位志仍不知道一种巨大的变化在他身上发生了——他已不再是原来的“他”。
从2000年8月17日开始,另一个生命融入了他的身体,他的生活为之而改变。
选择
夜深了,白日里蒸腾的喧嚣,随着酷热的消退,也渐渐散去了。
南京市儿童医院的谷兴琳大夫点燃了一根烟。他平时很少抽烟,除非为了熬夜或是想让自己静一静,整理一下思绪。
两个白天一个黑夜的紧张和劳累,已使这位70多岁的老人感到异常的疲惫。何况第二天他又得面临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一次手术——给一位13岁的少年换心!
“这是一次机会,错过了又不知该等到什么时候!”谷大夫默默地想。
为了这个手术,他和同事,不,应该说是整个医院,仅是准备就花去了两年的时间。在等待“供体”——一位能提供移植所用心脏的人的两年里,他和同事们一直不停地收集资料,研究方案,用动物做实验。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然而,“供体”始终没有寻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周位志被确定为心脏移植手术的对象后,就一直住在南京市儿童医院心脏外科病房,接受精心的护理和治疗。他患有晚期扩张性心脏病,稍有活动就出现心悸、呼吸困难。这种病人很多在发病后一年内死亡,能活5年的仅占1/3。常规治疗难以获得满意效果,心脏移植是最佳选择。
鉴于这种情况,周位志的父母,一对来自农村的夫妇,同意让儿子接受心脏移植手术。
由于一直没有手术的机会。农忙季节时,在获得医生的同意之后,周位志的父母拿了药,带着小位志回了家乡。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谷大夫突然接到电话,“供体”有了,但得在两天内手术。
压抑着兴奋和激动,谷大夫打电话和周家联系,让对方做好准备。
电话中,周家的反应却让谷大夫吃了一惊。事到临头,周家的决心开始动摇。他们说还得商量商量,让谷大夫再等等。
此时,一场情感与理智的交锋在周家进行着。
一方是周位志的父亲,一方是周位志的母亲和两个舅舅。
父亲的观点很明确:不做手术硬挺着也就几年的命,做了手术或许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为了治病,家里的猪、粮食,能卖的都卖了,不能半途而废。
母亲和舅舅们则想,换心本身就是挺危险的事儿,做手术的医生这次也是第一次做,没有经验,上了手术台,万一下不来怎么办?
8点钟,9点钟,10点钟……几个小时的争论之后,一家人最终选择了手术,尽管有些无奈。
手术
8月17日,7点30分。南京市儿童医院1号手术室。
麻醉科主任和助手推着麻醉呼吸机、多功能监护仪、微量输液泵、药品进入手术室。
8点15分,灌注师和助手进入手术室。灌注师的主要“装备”是体外循环机,又称心肺机,这是一种模拟心肺功能的机器。心脏切除过程中,人体内的血液将借助它完成循环。
9点钟,一切准备就绪,“战斗”即将打响。
9点15分,父母含着泪,远远地看着儿子被送入电梯。5分钟后,无影灯光射在小位志瘦瘦、赤裸的身体上。随后,手术医生、护士跟着进入手术室。
我国每年出生的先天性心脏病患儿约有12万,其中50%`60%复杂畸形患儿在1岁以内夭折,另有半数以上的心脏病患儿活不到成年。对于这些无法手术矫治的先天性心脏病和晚期心脏病患儿,惟一的出路就是施行心脏移植手术。
小位志沉沉地睡去。静脉注入的麻醉剂很快产生了作用,他的气管中插入了插管,手术台旁的呼吸机运转了起来。
多功能监护仪的电子屏幕上开始显示呼吸、体温、心搏量等生命指征的数据。代表心脏跳动的波纹线有节奏地移动着,每次心跳的“怦怦”声清晰可闻。
一位大夫用浸透了酒精的纱布,擦拭着周位志的胸部,一次又一次。
9点30分的时候,谷大夫划出了心脏移植手术的第一刀。
血沿着手术刀的刀口很快冒了出来,随即,一块雪白而又干燥的纱布掩在了刀口上。手术刀继续前移,坚定且仔细。尽管这是谷大夫第一次做人体心脏移植手术,但似乎对手术的程序了然于胸。
手术刀继续向前行进,心跳依旧非常稳定。
楼下医生办公室里,一群人聚精会神地盯着一台电视屏幕。通过摄像镜头,他们和手术医生一起,密切注视事态的发展。
周位志的胸口已打开了一条15厘米长的口子。一个专用的撑子向两边撑开,使大家清楚地看到,一颗淡紫色的心脏裸露了出来。
这是一颗生长了13年的心脏。但是,它生了重病,已无力去支撑一个生命正常的生长。
怦、怦、怦,尽管裸露在空气中,心脏仍然在尽它最后的职责1
10点11分,几位大夫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该进入“正题”——心脏切除与移植了。
心包被切开。大夫往右心房中注入肝素。在离主动脉远一点的地方插入主动脉灌注管,在接近上腔静脉的右心房壁插入上腔静脉引流管,近下腔静脉处插入下腔静脉引流管,再将管道连接到体外循环机上,于是,循环机上的“心”和“肺”便替代了人体中的心肺。
心脏移植最理想的状态是供体的取心和受体的缝合同时进行。移植所用时间越短,越利于心脏复跳。体外循环建立之后,谷大夫阻断了主动脉和上、下腔静脉。刚一阻断,电子屏幕上的心电图便由波纹变成了一条直线。
谷大夫快速地伸出手术刀,首先沿右心房室切开右心壁,把心脏转向右侧,让左房暴露出来;切开左房壁后,又在肺动脉瓣环稍上方横断肺动脉,主动脉瓣环稍上方横断主动脉。
两分钟之后,心脏被捧了出来。谷大夫开始像修剪树木一样,对比着取出的心脏,修剪起“供心”。
修剪“供心”时,一定要注意好大小比例。供心过大,在胸腔内会被挤压、扭曲;太小,血管不易缝合。
“供心”被纳入了小位志的胸腔。谷大夫在其他大夫的配合下,快速缝合左右心房、主动脉和肺动脉。针眼密集,没有出血。“供心”修剪如不精确,缝合时针眼就会出现漏血。如果一漏血就得重缝,不仅浪费时间,也会降低病人的生存几率。
心肺在被阻断了30分钟之后,谷大夫松开了夹子,主动脉重新畅通。所有的眼睛盯住了那颗“供心”,大家都摒住了呼吸——心脏跳动了!心电图上的直线又恢复成波纹状。
成功了!从建立体外循环到心脏复跳,整个过程仅用了92分钟。
我国心脏移植起步于上个世纪的70年代,90年代初期才有长期存活的病例。但全国儿童医院尚属空白,这次手术成功为我国小儿外科开创了先河。
护理
当手术室里的医生长舒了一口气时,楼下的护士们却箭在弦上。
“快,手术结束了,马上就下来了。”坐守在心脏外科病房的护士们的“弦”立即绷紧起来。跟打仗似的,手术是前线,护理是后勤保障。手术顺利只是成功的一半,护理跟不上,依然会前功尽弃。
病区的护士们一直和手术室保持着联系。手术进行到哪一步了?还有多长时间手术结束?……就连周位志身上有几根插管,什么用途,在什么部位都问得清清楚楚。
对周位志的护理,一切都是特殊的!
原先可以安放5张病床的无菌监护室腾空了,只留一张专供周位志使用。监护室一天前就进行了24小时密封消毒,护理人员进入一律身着无菌衣帽、戴口罩、用消毒液泡手。心脏移植后会产生排异现象,为防止排异,医生用了抑制免疫功能的药物,可免疫功能被抑制极易使小位志受感染,所以灭菌的要求很严格。
连续几天下来,许多护士嘴上都起了湿疹,手上直掉皮。为什么?嘴上是口罩捂的,而掉皮是让消毒水烧的。
为了24小时护理小位志,整个病区几乎用了一大半的人力。小位志每天所用的物品——被单、枕巾、衣服、袜子等,都得换洗消毒,仅这一项,就需两人专门为他服务。
尽管心脏外科病房的护士们长年护理心脏病儿童,但像小位志这样做了心脏移植手术的病人,谁也没遇到过。该如何护理,谁也没有底。
小位志在病房里住了一段时间,护士们都很熟悉他了,看他还好好地活着,护士们都很开心。但看到他那全身插满管子的样子,又不免担心,怕万一护理不好。可所有护理周位志的护士们都在奉献着自己的爱心,尽最大的努力工作着。
一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感染的现象没有发生过一次。小位志一天天变胖变白,他越来越习惯于听着护士讲故事睡觉,也越来越爱吃护士们烧的菜。
周位志的生活已经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