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系的阿牛
2000-12-21方培
方 培
阿牛曾是睡在我下铺的“兄弟”。
初识阿牛,是在复旦的学生宿舍里。那日,同室几人忙完了新生注册,正聚在一起分享着“南北特产”,只听见“砰”地一声,一个风尘仆仆的人出现在门口,长发遮住了耳朵,一脸的疲惫,身上套着一件不合体的、皱巴巴的旧西装,裤脚还被有意地卷得很高,左手提着一个大旅行袋,右手拎着一个网兜。他大步走到桌前,大咧咧地将包往桌上一扔,自我介绍道:“我叫牛建勋,建立功勋,大家都叫我阿牛。”他把“勋”字咬得很重,听起来像“兄”,大家都为之一笑。就此认识了阿牛。
现实中的阿牛却并不“牛”,大一时的阿牛曾闹过一个颇为“经典”的笑话。一日,阿牛外出办事,恰好碰上一个漂亮女孩从女生宿舍出来,很巧,女孩与阿牛同路,阿牛一路尾随。女孩上了一辆双层巴士,阿牛也赶紧在女孩旁边的座位坐下。车徐徐开动了,阿牛深呼吸一口,定了定神,鼓起勇气、红着脸问女孩:“同学,你是复旦的吗?”女孩依然保持着沉默,隔了一会,转过脸来对阿牛说:“对不起,请让一让。”刚坐了一会就要下车了,阿牛心中好不失望。女孩往后走了,阿牛遗憾地目送着她,不料女孩却径直走到车尾,找了一个空座坐了下来,并与旁边的人聊得十分开心。阿牛从此一蹶不振。
大一时的阿牛颇有几分诗人的气质,却缺乏诗人的才情。那时的阿牛沉迷在诗歌的世界里,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持一卷诗书,摊开一本日记,点一根蜡烛,一个人躲在蚊帐里默默地写着。有一次,一室友夜起“方便”,发现阿牛帐中灯火依然,走近一看,阿牛早已坠入梦乡,只有蜡烛还在不知疲倦地燃着,顿时大为惊恐,当即一巴掌将阿牛从梦中召回。翌日,阿牛受到了众人一场“史无前例”的批判。自此后,阿牛将创作阵地移到了寝室的长桌上,由“地下”转入公开。不久,中文系诸人便都知道了阿牛在写诗。至于其质量,则应了奥林匹克的一句名言:参与比获胜更重要。
阿牛是个腼腆的人,有时腼腆得会让人发笑。大三时,阿牛在本地的一家报纸实习。一次,他准备写一篇关于某某保健品的报道,需要了解一下市场销售情况。阿牛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西装,两手插在裤袋里,裤脚还是如以前般卷得很高,在店门口兜了好大一会,终于下决心,冲了进去,匆匆走到柜台前,左看看,右瞧瞧,见四周无人,以一副特务接头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问道:“阿姨,你们这儿某某保健品卖得怎么样呀?”阿姨抬头瞧了瞧他,反问一句“怎么,你还要推销呀?”阿牛好不尴尬。另有一次,阿牛想到某大学采访一项科技成果,心里正盘算着该如何操作,呆在学校门口欲进不进,欲出不出。这时,门卫盯住了他,把他叫过去询问。阿牛掏出临时记者证,自以为可就此放行,可门卫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长时间,回了一句:“现在假冒记者的多了”,拎起电话打到报社查证,将他冷落在一旁。结果呢?自然是阿牛被“释放”,而阿牛也发誓再也不踏进那学校的大门。
毕业前夕,阿牛徘徊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当时的阿牛一心想留在上海当老师,面试了好几家中学。第一次当老师,上的是《荷塘月色》,听课老师评价:讲得不错,美中不足是没抓住重点。第二次试讲,还是《荷塘月色》,讲下来,学校老师反应:内容较好,遗憾的是抓不住重点。阿牛却并不灰心,努力之下,与几家学校达成了就业意向。可家里却不同意,主张他回去工作。阿牛举棋不定,反反复复了好多次,犹豫了许久,夜夜与众人谈心,甚至于借洒浇愁。众人纷纷规劝:留在上海,不如意了还可以再回去;回去了,再出来就难了。阿牛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他更牵挂家中渐渐衰老的爹妈。最终,阿牛选择了回家,到了家乡的一个省级电视台工作。
毕业之际,每送走一个同学,阿牛都要流泪。后来他下定决心,不想让送别变得太伤感,就与大家约定送人时不哭。后来,大家到火车站送一名远行的同学,起初大家都很自若,可当车铃响了,列车员关上车门,车轮缓缓转动时,不知谁带头唱起了周华健的《朋友》,众人跟着哼起来,最后谁也抑制不住自己,大声地唱起来。同学在车上隔着窗边哭边唱,大家在站台上流着泪边跑边唱……众人往回走时,却发现阿牛不见了,原来他正躲在一辆运输车的后面涕泪交加,阿牛还是忍不住哭了。阿牛是班里走得最晚的一个,以至于他走时没人送他。阿牛热热闹闹地送走别人,却冷冷清清地送走了自己。
一年后,当我拎起话筒,从遥远的那端传来了阿牛的声音时,感觉依然那么熟悉,一年多的社会经历并未湮没他的个性,他还是以往那个既腼腆又可爱的阿牛……(姚铭华摘自《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