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潘正传
2000-11-23李浩明
李浩明
一个自称“洋鬼子”的人,被人们尊称为“洋雷锋”,并演绎了一段动人故事
一直听说厦门大学有个自称“洋鬼子”,却被厦大师生称为“洋雷锋”的美国教授潘维廉,在又一个怀念雷锋的日子,记者走近了来自大洋彼岸的他。
春雨滋润着绿阴环抱的厦门大学校园。2000年2月21日上午,厦大开学日。在厦大党委宣传部部长颜章炮的安排下,厦大工商管理教育(MBA)中心美国教授潘维廉(William N.Brown)和记者见面了。
自然是先交换名片。“威廉·布朗先生,我该如何称呼你呢?”当记者按着名片上的英文名向潘维廉提问时,潘维廉闪烁着又绿又蓝的眼睛:“我有中国名字,请你给我‘国民待遇,叫老潘我也不反对。”一口纯正的汉语,一种美国式的幽默。“我早已取得中国永久居留证了,为何你们还把我当外宾来对待呢?”说到这里,潘维廉对去年8月在上海新城饭店受到外宾待遇还“耿耿于怀”:当他驾车带着太太和两个儿子来到上海后,为了寻找房价便宜一点的宾馆,从虹桥一带找到外滩,新城饭店总台小姐不解地问:“你这个美国家庭怎么不住高星级宾馆?”潘维廉耸耸肩回答说,我和厦门大学中国教授拿相同的工资,请你给我“国民待遇”。这一说,真把小姐逗乐了。
这个小姐怎能知道,平时节衣缩食的潘维廉为中国的“希望工程”的奉献已经难以计算,“洋雷锋”的称呼已经陪伴他13个春秋了。
向西藏捐款;10年资助山区的保姆家庭;兴建厦大儿童乐园。——从1989年起。潘维廉用他微薄的薪水建设他的中国“希望工程”
潘维廉很小就迷恋于中国文明。1956年4月出生于美国路易斯安那州的潘维廉18岁入伍美国空军,从军队退役后,潘维廉先进入美国德克萨斯州立大学学习,1980年获得法学学士学位后,开始了“半工半读”;一方面,和朋友合伙开设一个公司,并在这个有300余个雇员的公司中任副总裁,到1986年,已身跻美国“年薪10万美元俱乐部”。与此同时,潘维廉又先后在美国两家大学获得了“比较文化”硕士学位和管理学博士学位。
1988年1月,学业有成、财运亨通的潘维廉对妻子苏珊说,这会儿,我们可以到中国去看看了,在台湾出生的美国姑娘苏珊这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当时,夫妇俩就决定,潘维廉去中国学中文,苏珊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陪读。但是,到中国哪个大学去读书呢?说来也巧,当时惟一能够接受妻儿陪读的只有厦门大学。
那些安静的住宅小区,就像一个个祥和的港湾。春风秋雨滋润着林阴,绿色的草坪收入眼底,飞动的红尘已经被挡在院落之外……“这里就是曾经被西方称为‘红色威胁的中国吗?!”刚刚到厦门大学,每当课余、休息日,潘维廉带着妻儿一次次徜徉在闽南沿海,望着曾经留下青春的海峡对岸,潘维廉总是心潮难平。
从平面的中国走进立体的中国,潘维廉深深地被这片有着悠久历史文化,并正在释放出无穷活力的土地所吸引。在厦大,一位中国朋友曾讲到“中国5000年灿烂文化”,这时,潘维廉就记下了5000这个数字,以至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潘维廉几次提到“中国有5011年历史文化”,为此,记者不解,潘维廉的解释是:“我听到的时候是5000年,已经过了11年,不就是5011年了吗?世界上哪个国家和民族有这么悠久的历史?”
1989年1月,厦门大学工商管理教育(MBA)中心向潘维廉发出邀请,希望他担任厦大的外国专家。潘维廉一家就下了在中国定居的决心。
当时,按照中国有关政策,厦大支付给潘维廉的专家月薪是1100元人民币,但是,潘维廉坚持只要400元,他说,我要享受厦大中国教授的同等待遇,不要以为我鼻子高一点就搞特殊化。
中国实施“希望工程”后,潘维廉立刻向西藏寄去2000元人民币。与此同时,他在家里也建立了一个小小的“希望工程”:来自闽中山区的保姆陈阿姨,家里有3个孩子,潘维廉让她将3个孩子带到厦门读书,由他承担一切学杂费,并为陈阿姨家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从1990年开始到今天,该花去多少啊?
“不管什么事,大家一起参与,什么事都是‘希望工程,这便是公益心。”潘维廉说。在厦大教工住宅区,有一个儿童乐园,就是潘维廉发起兴建的。他掏钱买水泥并亲自搬运石块,垒起了一座假山,还装上了喷泉;后来又在一棵相思树上搭了一问“空中小木屋”,用白铁皮做了一条滑梯;再到海边向渔民讨了一个旧浮球,从自己的车上卸下一个旧轮胎……于是又有了孩子们喜欢的秋千。到海边去捡垃圾,是潘维廉一家平时的休闲方式之一。周末,在胡里山一带海滨,当地人已经十分熟悉潘维廉一家了。他们开着车来到海边,两个孩子提着“专用工具”,和父母一起捞垃圾,装入一个大塑料袋,然后将垃圾袋送到很远的垃圾箱。每当有人问起这两个小孩,两个孩子都会用中文说,环保,需要全人类的参与。因为,我不是世界上惟一的人,这个世界与我们息息相关。
这潘维廉也真是个工作狂。在厦大,他担任“比较管理学”、“组织行为学”、“经营战略”、“商务英语”四门课的教学工作,其工作量超出厦大教师额定工作量的50%。中午,他一般不回家,啃几只馒头而不是面包便算是家常便饭。
厦大一位研究生告诉记者,潘教授为帮助同学提高英语口语和听力水平,自费从国外购进不少英语音像资料,在正常授课之外,每星期五晚上,他还把同学们请到家里,吃完他太太包的饺子后,再给大家上课。
潘维廉经常在《中国日报》、《北京周报》、《中国之友》等中国外宣报刊上撰文,用一个在华工作的美国人的视角,公正地评价变化中的中国。“我赞赏中国领导人鼓励中国人民走向富裕时不放弃道德和社会公德。这不是逃避改革,而是保证改革进行下去的惟一途径。中国应该向全世界证明它能在保证社会主义体制的同时,使人们富裕起来。也许这时,西方国家会重新考虑它们衡量成功的标准。”这是潘维廉在《中国日报》上发表的文章的一段。厦大的师生们把潘维廉热衷的“向中国以外的人们介绍真实的中国”称为“跨国界的雷锋行为”。因为,这种外宣稿的一笔稿费,常常还不够买一杯现煮咖啡。但是,潘维廉乐此不疲。
为报刊撰稿。在影视剧中扮
演“洋鬼子”。潘维廉还有他的“第
二”、“第三”职业,这些收入助他
走遍了中国的山山水水
时至今日,潘维廉在厦大还是和中国教授同工同酬,月薪人民币2000元,住了10年的房子也不过80多平方米。没有一点特殊化。一个美国家庭,太太苏珊在家照料两个儿子,两个儿子上学还要不菲的学杂费,潘维廉一人的工资养4个人还真紧的。
“你不用为我担心,在中国,我有‘第二、‘第三职业,稿费可以补贴生活,如果报刊需要我的稿件,我也想多赚点稿费。另外,我这个‘洋鬼子在中国的影视剧行业很抢手,已经在8部影视剧中担任过‘洋鬼子
的角色,不过都是欺侮中国人的大坏蛋,最坏的是《林则徐》中的义律,这个角色还是在你们上海拍的呢!这些出场上镜费还够我们一家每年在中国的旅游费用。至于写书什么的活儿那就更多了。”潘维廉坦率地说。
1992年,潘维廉取得了“中国永久居留证”。手持这张“中国绿卡”,潘维廉还感到不太满足,因为他提出的申请是一家四口全都加入中国国籍。但是,中国有关方面为他考虑得很周到,如以后孩子去美国读大学等问题,因此,只向他颁发了“中国绿卡”。
尽管如此,潘维廉一家已经融入中国文化,他除了为自己取了潘维廉这个中国名字外,太太苏珊这个名字已经被中国名字潘淑琴所取代。两个儿子的名字则“中美合资”,大儿子叫马太,小儿子叫神农。
1993年中国国庆节,潘维廉在北京领取外国专家“有杰出贡献的友谊奖章”时,李鹏总理曾与他握过手。说到这件事,他幽默地说:“我曾经两年不忍洗手。”说着还作了个嗅手状。
1999年1月,潘维廉一家去北京电视台参加“外国人唱中国歌”比赛,一曲《蜗牛的家》轰动京华。在福建电视台举行的文艺晚会上,这家子用汉语演唱的《同桌的你》又获得了极高的评价。“如果不看画面而仅听歌的话,已很难想像这是一个‘原版美国家庭演唱的中文歌曲了。”这是厦大一位老师的评价。
不久前,厦大搞房改,潘维廉享受厦大教职工同样的“国民待遇”。他花了5万元人民币,买下了那套已经住了10年的80余平方米的住房。对此,潘维廉“很中国”地说,我比同事们多花了二三万元,因为我的工龄比较短。惟一能表明“洋鬼子”潘维廉还有特殊化的是那辆私家车。不过,这是辆购于1993年的丰田面包车,是15座的。
这辆已经行驶了70000多公里的面包车,平时静静地躺在厦大校园,和潘维廉熟悉的厦大师生需要搬运家什,同学们要搞什么活动,潘维廉自然成了“车夫”。每到假期,潘维廉就开着车带着一家子去实现“走遍中华”的计划。最漫长的一次旅行是“80天走遍中国”,在那个夏天,丰田面包车驶着这个美国家庭从厦门出发,经过杭州、上海、南京,北上青岛、北京后进入内蒙古大草原,再到延安、西安,又从青海穿越青藏高原到达拉萨,再从拉萨来到成都,经贵阳、桂林,从井冈山回到厦门。80天走了35000公里,为此,还改装了面包车,让两个儿子有记录旅途的“写字台”。在漫长的路途中,这一家子还不停地宣传环保,在藏民区,潘维廉还和孩子一起为藏民打扫环境。
于是,每当潘维廉拉家带口返回美国探亲时,他们总会细细地说起大洋彼岸的中国正在发生的变化,说起粤菜川菜闽南菜,说起占世界人口五分之一的这个人群的喜怒哀乐,当然也会有“在那里现代化的高速公路将两小时的路程缩短为10分钟,但交费却花了15分钟”的中国式埋怨。对于这个家庭来说,短暂的故里之行常常在陌生感中匆匆地结束,又飞回到厦门的大街小巷中,中国的山川阡陌中。厦门、中国就这样长久地驻留在这家子的心中,他们日日与之相厮守,分担着它的荣辱。常常:潘维廉会用很士大夫气的中文说:“好在共一城风雨。”
一个没有中国国籍的人,已
经打过两次入党报告。是什么让
一个美国的有钱人,拖家带口在
中国度过了13个春秋,并将继续
生活下去?
在厦门13年,潘维廉已经打过两次入党报告,尽管他知道,作为一个没有中国国籍的外国人,要实现这个崇高的夙愿几乎是不可能的。
究竟是什么动因,使这个曾经加入“美国年薪10万美元俱乐部”并据称“在美国的积蓄几辈子也用不完”的有双重学位的美国人,放弃美国优越的物质生活,在中国当起了“洋雷锋”,并拉家带口在中国度过了13个春秋?
记者试图在访谈中找到答案。以下是潘维廉的一些见解——
“在来到中国以前,我并不知道雷锋这个中国人民的英雄。1989年,我还在厦门大学学中文时,有一天,我的一只手提包在厦门街头掉了。但是,一对厦门夫妇捡到后送还给我,我至今还记得他的名字叫方福强。从此,我知道了雷锋。”
“我认为,每个人都需要榜样。中国人学习雷锋,就是要培养每个公民的公益心。美国人学习林肯,也是要强化每个人的责任感和公德心。我生活在中国。当然要以雷锋为榜样。”
“在中国已经13年了,人们称我‘洋雷锋,我感到我还不称职,至少在厦大,有多少中国知识分子在现代化建设中表现出极大的公益心,他们一直默默无闻。作为一个外国人,感到最为荣幸的是,我见证了中国社会的全面进步。”
“在这以前,谁曾料想到,到了90年代,中国会成为世界上经济发展最迅猛的国家?谁曾料想到,像我这样曾对中国满腹狐疑的美国人,能和中国人一起,为中国的现代化与开放大业而工作?!”
“今天,中国确确实实成了世界上最开放的国家之一。在过去的十几年中,我们一家驱车走了50000多公里,南起海南、北到内蒙古、西到西藏。没有任何导游及事先的安排,我看到了真正的中国。”
“当然,我也看到了贫困和落后,但我更看到了巨大的希望。在每个省份,新的公路、企业、学校和住房都在拔地而起。比起我初到中国时,人民饮食衣着已大为改善。”
“难怪没有人再畏惧或怀疑我,自信的人民是不必畏惧别人的。”
“我越理解中国,就越尊重她过去的伟大。但更重要的是:我还期望将来的更大成就,这成就将使一切国家得益。只要这些国家表现出中国的勇气,丢掉那已过了时的恐惧与偏见。”
“这就是我们,在中国的西方人的特殊使命。这也是生活在西方的中国人的使命,是研究两种文化的学者的使命。他们最有资格来打破这个分裂,打破一切爱好和平的人们间的愚昧隔阂……”
(蔡社摘自2000年3月1日《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