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袍 记
2000-06-14李德魁/改编二民/插图
●李德魁/改编●二 民/插图
三国时期,有位姓谈的书生,父母早年下世,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好在父母为他留下二十多亩良田,且有个住在邻村的远房姑姑,叫自己两个儿子代他耕种,收下粮食送来一半,还不时送些瓜果蔬菜来,所以谈生家境虽不富裕,衣食倒也不缺。
岁月不停,时光如流。谈生一年小二年大,转眼已是十八岁了。百人百样,百人百性。邻居中有那好事的,经常不断地登门来为他说媒,说他老大不小了,该成个家了。他这人,一向少言寡语,像个木头疙瘩似的,他天不愁来地不愁,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一味读书,简直像掉进文山、书海里,再也拔不出腿来。见人家来说媒,只是笑笑,说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个事,一旦娶妻生子,有了连累,书就读不成了。等到功成名就再说吧犓得降娜,见劝说不成,一个个摇摇头走了。他的姑姑、舅舅和亲戚们,也关心过他的婚事,可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他是荞麦皮打浆子,不沾板儿。亲友们见他是属牛的,有股犟劲,有说他对的,说这孩子有志气;有说他憨的,说他是个书呆子。他听了,还是我行我素,丝毫也不在意。
金乌飞,玉兔走,一晃又过了几年,他还是山神庙的旗杆,光棍一条。有一天夜里,他读书到了半夜,子时已过,正读得如醉如痴,桌上的油灯,突然忽闪忽闪,一明一暗,他以为窗户没有关严,外边起了风,抬头一看,他惊呆了,不知啥时候,进来一位姑娘,默不出声地站在桌前,嘬着嘴儿吹他的灯,不由心里直犯嘀咕。那姑娘见他那呆若木鸡的样子,笑盈盈地说:"天已不早了,相公也该休息了。"这时,谈生才舔唇咂嘴地说:"你是何人熚啥到我房中来"那姑娘一听,登时脸腾地红了,像新抹上胭脂。停了片刻,才轻声细语地说:"我叫珠珠,家离这里不远,早就仰慕相公的人品和才学,我想来这里侍奉你,叫你安心读书,早日成名立业,不知相公愿意不愿意"那姑娘的话,像铃声那样清脆,像夏天的清风那样柔和。二十多年了,他从来没有和一个大姑娘在一起面对面说过话,不由得一阵阵面热心跳,狗咬刺猬,不知从哪儿下口,忍不住对她打量起来。见她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小口,亮晶晶的一双眼睛,发如墨染,面似银盘,身材苗条,但又不失丰满之态。谈生看得傻了眼,他不娶媳妇的心事,早已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行。他俩的话越说越多,越说越近乎,两个人赌咒发誓,永不分离。谈生是抱着火炉吃西瓜,热在身上,甜在心里。这时,珠珠对他说:"咱俩要做永世夫妻,百年好合,你得记住我的话。我有个毛病,怕夜间人们用照明灯照我。在这三年之内,我白天不见外人,夜里不叫灯照,你可得记好"谈生当下便说:"我记下了,你就放心吧。"
打这以后,谈生算有了妻子,他一镢头刨出个金娃娃,交了好运。珠珠对他好得没法说,瞧他的脸色说话,看他的眼色行事,又做饭又洗衣,该吃叫他吃,该喝叫他喝,起床、睡觉也不用他担心,白天黑夜操劳,细心地侍奉他,只叫他一心一意、好好读书作文章,啥事都不要他来管。白日她只坐在屋里干活,街门经常关着。每到夜晚,她都坐在暗处,听谈生读书、吟诗,有时也陪他谈论文章,都讲得有板有眼、头头是道。好在谈生这个书呆子,不和外人来往,所以一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详细情况。
春过夏来,秋去冬至。转眼过了二年,谈生和珠珠的儿子已开始学语,小脸胖得肉嘟嘟的,可招人喜欢了。小日子过得甜甜美美,有滋有味。这一天,是儿子的生日,夫妻俩一时高兴,都喝了点儿酒。从来不喝酒的珠珠,经不住劝说,一来二去便喝多了,有点支持不住,一沾床就睡着了。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从来最易醒。谈生这时候,看看儿子又看看妻子,心中要多高兴有多高兴,简直像喝了蜜水一般,又自斟自饮了几杯,不知怎么,忽然心中涌起来一连串的疑问,妻子珠珠到底是谁家的姑娘?她为啥一直没有回过娘家,也没有人来看望她?还有她白天不见生人,夜里不许明火照她,想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实际上,谈生今天酒也喝多了,糊里糊涂地把什么都忘了,千不该万不该,他端起明灯来到床边,铸成了大错,使他悔恨终生。
无风不起浪,起浪必有风。他端灯刚到床前,珠珠立时便醒了。脸色都变了,含着眼泪说:"你这个人呀,怎么不听话犇阋再等一年有多好。这一来,不打紧,我活不成了,咱们夫妻的缘分也尽了。"谈生一听,如同五雷轰顶,大火烧了玉皇庙,慌了神,忙不迭地往下问。这时候,珠珠才对他说了实情,说她不是凡人,所以白天怕见人,夜里怕明火。要是和一个人生活三年,白天不见生人,夜里不见明火,就可以变为一个正常人,和他过一辈子,可惜一切都成了泡影。
谈生一听,又是捶胸,又是跺脚,一直连声责骂自己。但这有什么用熉硇屑械滥鸦赝,船到江心补漏迟。珠珠说:"事到眉前眼下,说啥也没用了,我要离开人世了。人常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又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忍心离开你和咱们的孩子呢"
她一面说,一面拉着谈生的手,谈生只觉得像腾云驾雾似的,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飞在空中,一会儿落到一座大屋前,从外面看红砖绿瓦,鱼脊卧兽,梅花桃山,进里面瞧,金碧辉煌,耀眼夺目,琉璃屏风,珊瑚石床,桌上珠宝玉器,五光十色,应有尽有,谈生简直看呆了,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时候,珠珠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件熠熠生光的珠袍,递给谈生,深情地说:"你和孩子,今后不必再过清苦的日子了。听我的话,回去把这件珠袍卖了,一定会过好时光。"谈生这时心比刀绞还难受,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往下落,他接过珠袍,一句话也未说,只是痴呆呆地瞅着珠珠。心里暗想:要是能留住珠珠该多好,上刀山,下火海,割肤穿胸我也情愿。
珠珠也含情脉脉望着谈生,眼泪止不住地扑簌扑簌往下落,她哽咽着说:"给我留点纪念吧"她一面说,一面使劲从珠袍上撕下一块来。
珠珠的话刚一落音,谈生只觉眼前一黑,梦便一下子醒了,他发现自己仍然在自己家里。打这以后,他是天天吃饭不香,夜夜睡觉不安。心里老是沉甸甸的,真是哑巴吃黄连,苦味自己知。这一天,他想起珠珠对他说的话,抱着孩子,拿着珠袍到市上卖。他也不知道该卖多少钱,只卖了二十两银子便回家了。
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卖掉珠袍的第二天,一群凶神恶煞般的衙役来到谈家,不论三不论四便一根绳索把谈生捆走了。拉到县衙大堂上,问他珠袍的来历,说他非偷即盗。说这珠袍本是睢阳王府的,怎么到了你手里
水有源,树有根,万事兴灭有原因。原来睢阳王有个小女名叫珠珠,长得聪敏过人,有才有貌,自幼与表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日渐长大,两个生了爱慕之心,曾共同发下誓愿,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作连理枝。不曾想祸生不测,舅舅落官遭贬,家道衰落,睢阳王不肯叫爱女去作犯官的儿媳,去吃苦受罪,要把女儿另配高门,珠珠虽苦苦哀求,却无济于事。她成了灯草拐杖,作不得主熤簦牎R蚨每日里忧心忡忡,以泪洗面,日久积郁成疾。睢阳王不知为她请了多少名医国手,不知叫她吃了多少灵丹妙药,自古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药物再好,也治不了心病。一来二去,珠珠卧床不起,一命归天,已经埋葬两年多了,这件珠袍是她棺中之物。
县令在堂上,问谈生珠袍的来历熕一不隐二不瞒,有啥说啥,便把他和珠珠如何结合,如何分手,梦中得袍的前前后后,一五一十,根根梢梢说了个竹筒倒豆子,一点儿没剩。县令见他说得离奇,"嘿嘿"一笑,拖着长腔,阴阳怪气地说他是老驴吃荆条屙篓子,自己瞎编;卖布不带尺,胡扯。急得谈生指天发誓,说是实情。县令无奈,也就姑妄听之,随即带了衙役、仵
作人等,知会睢阳王一同前去墓地开棺相验。谁知打开棺儿一看,珠珠面色如生,手里拿了珠袍上撕下的那一块,拿来珠袍一对,正好合碴对榫。
自从女儿珠珠亡故后,睢阳王就一直后悔,时常老泪纵横,今天又亲眼看到女儿,听说了她的往事,更是悲哀不止。他对谈生说:"不管咋说,你就是我的女婿,孩儿就是我的亲外甥,你就搬到王府来住吧"
谈生说:"我一向淡泊惯了,我仍旧回家才是。岳父的心意我明白,我一定常去看你。"
他回家以后,时常怀念珠珠,不断自言自语:"珠珠,我对不住你,我不该用明灯照你……"常言道,酒能成事,也能败事,惹祸。谈生因酒后办了错事,悔恨终生,直到老死,他滴酒不尝,还经常教育儿子,不要喝酒,即使官场应酬,万不得已,也不能过量。
熅莶茇А读幸齑》改写
选自《民间传奇故事》1997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