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搞垮了世界?
2000-06-14■胡百川
■胡百川(广州)
世纪末,世事不顺。
许多国家的经济一个接一个崩溃。民众指责官僚们腐败,官员则痛骂索罗斯等金融“强盗”。最后,当大家都寄予厚望的“灭火队员”——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也把事情搞砸时,它自然成了世人发泄怒火的对象。所以,当1999年11月9日其总裁康德苏在任期还有2年才结束时就宣布辞职,人们并不感到奇怪。
“麻烦国家”的“最终支持”
IMF 是世界货币基金组织的简写,年头不少,来头不小,是牵动世界经济发展的三辆马车之一,另外两辆是世界银行与世界贸易组织。IMF一共雇佣了1000个经济学家,其中500个专门研究中国和印度,而另外的500个则对付其余75个共占人口14亿的国家,平均每个国家摊到4个IMF专家。
回首1944年7月,盟军刚在法国诺曼底海滩登陆的第3天,有识之士如罗斯福、丘吉尔等已经汇集45个国家的金融专家在美国的布雷顿森林里讨论战后的金融新秩序,不能让30年代的那场几乎要断送资本主义老命的经济危机再出现。其实,早在1940年,希特勒还在口沫横飞要消灭英国和吞并欧洲之时,起草工作已经在不声不响地进行了,先后由美国的助理财政部长怀特(1940年)和英国的经济学泰斗凯因斯(1941年)各自独立地起草一份计划书。由于涉及英美的暗中较劲争霸,结果还是以怀特的方案为蓝图,于1945年12月27日达成协议,同时宣告成立IMF和世界银行这两个组织。这一背景表明IMF成立伊始就烙上了美国的戳记。这个组织虽然属于联合国,总干事一般也由欧洲人担任(世界银行的行长则指定由美国人担任),但由于以出资额决定投票权,占总数18.5%~22%的美国当然要操纵IMF的方向(英,法,德,日各自只占5%左右)。
IMF可谓世界各国政府的资金“蓄水池”,它也只与各国的中央银行或财政部来往。平时,各国按穷富不等将已有的财政储备(根据国民收入、黄金与美元余额、进出口额等计算出来)作为份额交给IMF,一旦财政上出现自己无法弥补的亏损,可以行使提款权,用本国的货币向IMF“购买”所需的他国货币来支付到期的外汇债务。贷款的额度可以是参加份额的2倍,特殊情况可以达到6倍(1997年给南韩的贷款则高达19倍)。这种设计的目的是防止那些财政上出现麻烦的国家走投无路时,被迫降低本国的币值或实行外汇管制,而引起各国货币争相贬值而导致的恐慌性经济危机。IMF也因此声称自己是成员国的“最终支持”,哪里出现经济危机,它就贷款援助到哪里。
IMF的出笼,实在是形势所逼。其思想的祖师爷就是大名鼎鼎的经济学家凯因斯。凯因斯研究了1825年以来英国爆发的历次经济危机,尤其是1929~ 1933为期4年的那场特大危机。危机使美国的国民收入几乎减少了一半,西方各国减少了45%。其损失不亚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全部损失。于是他认为,完全依靠市场机制自动调节并达到均衡的神话已经破灭,在仍然坚持市场经济的同时,必须加强国家对市场经济的有力调节和干预。
救世主还是魔鬼?
在历经 54个年头中,IMF 从来就没有一帆风顺过。也从来没有哪个国际组织像它那样引来如此多的争议。当各国经济遇到麻烦时,它往往是被热切盼望的救世主;而当它进入时,它如何阴谋篡夺被援国国家主权的故事则开始广泛流传。在这方面,对印尼、墨西哥和俄罗斯的“拯救”是其中的“经典”范例。
当1997年金融风暴席卷亚洲时,所有被掏空口袋的国家的第一反应是向IMF求救。但是,当IMF携带巨款急急忙忙进去“拯救”时,他们面对的却是一浪接一浪的抗议活动和政治流言。和贷款一起进来的附加条件——整顿亏空银行、关闭“特殊”企业、加税、裁员,甚至“审批”被援国的财政预算等等——都被批评者指为争夺主权、包藏祸心。当印尼前贸易部长的胶合板厂也被IMF列入必须强令取消的垄断企业时,这位官员说了一句“名言”:“这里是印尼共和国,不是IMF共和国!”等到1998年爆发5月暴乱,印尼局势已不可收拾时,IMF在印尼的8位专家也只有乘着夜色仓皇出逃。事后,IMF发表了一份报告,承认为亚洲制定的解决问题的办法脱离实际,并给有关国家造成了严重的经济萎缩和巨大的财政赤字。
挽救债务国的行动也给IMF带来不少指责。90年代初期统计,穷国的外债高达1.5万亿美元,而IMF最多只有近2000亿的资金。只有通过IMF牵头,动员私人银行组成的财团进行贷款才能挽救。80年代初墨西哥的债务危机,引发出一场多米诺骨牌效应,巴西,阿根廷,智利,委内瑞拉等纷纷效法推迟还债(这5国的总外债为2500亿美元),这样一来,世界银行体系出现危机(如美国9家大银行向这几个国家的贷款数额已超过9家银行全部资产的200%),并有可能引发世界性经济危机。IMF既作为救火队疲于奔命,又要保证债权方能及时收回贷款。但是,一个经济学家在一篇题为《 IMF坏,坏,十分坏》的文章中写道:“ IMP把宝贵的资源用来生产低廉的出口货物还债。只考虑外国投资者的利益,而将紧缩计划的矛头对准当地的普通百姓。墨西哥政府在1982、1986、1989年与IMF 签订了一系列大协议,执行了IMF制定的计划:贸易自由,削减教育、研究、基础设施和发展的投资,其结果,10年间因营养不良而导致死亡的儿童上升了3倍,最低工资下降了60%,贫困人口从占人口的50%上升为66%。但IMF的喉舌还洋洋得意地说,墨西哥毕竟还了债,外国投资者开始获得回报,贸易从赤字变为赢余。但他们为什么不说一说墨西哥的人民又怎样呢?180万人要背井离乡去国外打工,因为在国内丧失了200万个工作岗位,而60%的工人的工资只够维持其必须开支的1/4。在非洲,也是这样,IMF砍掉了50%的卫生开支,25%的教育开支!这就是IMF这帮子官员们依靠电脑在办公室里制作的计划!”
而帮助东欧和前苏联的经济转轨,对IMF来说则是一个灾难。首先,这个课题完全是个“新鲜事物”,没有现成的公式可以照搬。IMF的前辈们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会有这么大的一个摊子需要彻头彻尾地收拾。左思右想,IMF和世界银行的经济学家在康德苏等的指挥下,制定了一个SLP(稳定,自由,私有化)的休克治疗方案。结果,这个出自经济学家教条主义头脑的东西至少在俄罗斯是搞得一塌糊涂,至今还没有从泥坑里挣扎出来。俄罗斯根据1999年春天莫斯科街头的调查,大多数老百姓认为同IMF合作没有什么好处,解体以来生活水准直线下降,一见到IMF牌子的“改革”字眼,就有点发毛,像见到巫师的咒语一样。
这个众所周知的示范性失败,不但使IMF声誉扫地,也使控制这辆马车方向的大股东美国开始考虑IMF是否有继续存在或大改组的必要,美国是否会让IMF拉入难以自拔的泥潭,几百亿、几百亿地投入俄罗斯,既然没有效果,钱又究竟到哪里去了?
靠山不保
美国国会开始行动了,议员们越来越多地关注IMF的一举一动,要政府调查1998年48亿美元的贷款是否落入俄罗斯黑帮之手?3月份,多数党领袖等人写信给财长鲁宾,询问IMF是否将纳税人的钱送给俄罗斯的金融寡头和大亨们过奢侈的生活?连素来支持IMF多国贷款计划的共和党议员也闷闷不乐地说:“我将不得不投票表示对IMF及其活动缺乏信心。”其他议员们则表示:“如果国会在没有确实获知康德苏会辞职的报告之前,再给IMF一个铜板,这将使美国名誉扫地,失去在世界经济的领导地位,我们又会在下一个损失惨重的计划中处于与IMF 共谋的位置”,“只有康德苏的离开,才能恢复短期的稳定,并企望世界会有一个健全的金融秩序!”
有关部门终于一反常态地要求IMF撤消原定在9月份拨给俄罗斯的6.4亿美元贷款,这大概只是IMF众多问题中的冰山一角。总部设在华盛顿、拥有300家世界一流银行的国际金融协会披露:在俄罗斯和亚洲金融危机中,经过IMF直接或间接牵线的私营银行及其债权人总共损失了3500亿美元。
康德苏可以不顾舆论和百姓的笑骂,好自为之。但在10月份的180亿拨款后,美国国会表示不肯再出一个子儿的情况下,再不辞职又待何时?概括来说,康德苏的被迫辞职是由于近年来IMF干得实在太差劲。美国国会指责他把钱白白浪费在俄罗斯,把亚洲也搞得乱糟糟。但康德苏曾不无得意地说:“IMF只是为迫使苏哈托的下台创造了一些条件,但并非我们想要搞掉他。”但是,苏哈托下台之日也正是康德苏地位不稳之时,美国不能再容忍辛苦培育起来的市场一个一个地成为动乱的深渊。
面对美国国会声色俱厉的指责,康德苏认为:“这些指责统统是没有事实基础的凭空想象,我们不能不顾事实,俄罗斯现在毕竟成为一个民主的市场经济的国家,即使有点儿腐败和任用亲信或在车臣出了点错又算什么呢?”康德苏喜欢强调自己是法兰西人,看来艺术的、浪漫的、形象思维的细胞确实是多了一点。他又不无伤感地说:“一方面是美国国会的指责,另方面是亚洲和欧洲把我说成是美国的马屁精,是新自由主义者。”他又愤怒地说:“事实上,美国对IMF的影响太强了。她有一整套全球性的打算,但问题是她经常把钱花在不该花的地方。为此,当欧洲的同胞们向我抱怨时,我说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欧洲的力量会超过美国的。”无疑,这些话又犯了美国的大忌,岂能让一个对美国心怀二心之辈仍留在这个位置上呢?
反思IMF
IMF虽然是联合国的下属组织,但还不如说是美国的下属组织。因为它实行的不是会员国一国一票制,而是大股东说了算的股份制,得益最大的当然也是美国。例如作为世界货币美元的发行者美国,可以不限数额向全世界举债,但又可以通过美元贬值的方法,不必真的还债。例如1985年3月至1986年3月间美元的贬值一共减少了美国约1/3的债务并增加了出口。
既然是股份制,IMF所奉行的一切政策只能以美国或几个主要工业国家的利益为依据。扶贫济困只是西方全球战略的一种手段,其中包括培育相对平稳的市场经济。例如80年代拉丁美洲的债务危机,就使美国的出口损失了500亿。目前IMF的政策在俄罗斯一再失败,对美国来说,首先是IMF培育市场的失败,当然要追究责任,怒从中起了。
康德苏只是一个马夫,抛头露面的是他,当替罪羊的当然也是他,实权还是操在大股东手中。但他在任的3年内,遇到了三种类型的经济危机与一种史无前例的经济体制与政治制度的转轨时,作为世界财经设计师和实验师的IMF ,那一帮子学院派的秀才大有黔驴技穷之感。因为,在一个动荡、党派纷争林立、官僚腐败、亲缘经济遍布的地区里,变数太多,不论什么实验,离开了政局稳定与具体国情这两个基本条件,一切改革只会越改越乱。而IMF的专家对此局面的处理能力还欠火候。
1999年3月的一次国际研讨会上,有人谈到预测经济不容易,并说连IMF也常常出错。这时马上有经济学家答话:“我没预测错!IMF?在大学里留不下来教书的人才会去IMF干活。”结果是哄堂大笑。
IMF还会继续存在下去,但对真正意义上的市场经济来说,它与美国的联邦储备局等政府或准政府组织一样,都没有能力继续扮演世界中央银行的角色,因为在过去10年中,私人或私营银行向暴露出问题的经济体系发放了1.2万亿美元的贷款,是官方渠道2000亿的6倍。事实上,150个发展中国家的1/3已经在全球性的金融市场上寻找私人资本融资,而不再把目光单一地注视着IMF。这样,IMF的工作就会逐渐转向组织与协调的角色,而不是至高无上,发号施令,强制债务国执行它某些闭门造车的方案。
□(编辑: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