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婕和她的四十五种“马提尼”
2000-06-14玲音
玲 音
宋婕在上海的夜生活中颇有名,提起来都知道是“‘戈雅酒吧那个美丽的女老板”,据说她的“戈雅”吧是演员、画家、音乐人、传媒界还有所谓时髦人士在上海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新人类”女作家们还常把宋婕和“戈雅”写进自己的小说,在她们的描述中,这个女老板有点“狠”,因为她总在你喝得差不多的时候送你免费酒;这个酒吧则像“一艘沉在海底的古船,一个人想暂时丢失一会儿自我的时候就会来这儿”……
后来在一个咖啡座见到宋婕,隔着一层落地玻璃窗,她在向外张望,面相看上去似曾相识(后来想起来是因为她长得有点像演员王姬)。面对面坐下来后就知道,小说总是既夸张又不乏准确之处:宋婕的确是那个被描述得颇为“传奇”的女老板,一手制造了上海“最有感觉”的酒吧之一,拥有全上海最多品种的“马提尼”酒(Martini),每个夜晚站在吧台后面阅人无数;宋婕也是那个留着简单短发、在阳光下素面朝天的年轻女孩,她随意地敞着宝蓝色对襟衫,笑起来挺纯真,在纽约和上海生活多年,说话却仍保留着京腔。
我当不了推销员……
十六岁的宋婕在北京有过一段“小猫小狗”式的纯真恋爱。当时正值出国热,宋婕和她的初恋小男友都先后被“留美大潮”卷了进去,北京男孩早走了一步,两人的感情也因此中断了。再一次的见面是在两年后,在大洋彼岸的一间办公室里,刚读完高中二年级的宋婕心里是有些吃惊的,因为男孩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大都会的现实过早地教给他太多东西:生存竞争和生财之道,而原先的少年天真却从身上消失了。比起来,宋婕仍是个停留在原处的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纽约的阳光泛出了一片白花花的沉默,两人居然找不到什么话说。宋婕笑着说:“我不太可能爱上一个商人,因为我们不是一种人。”———她来到美国后初次确定自己的生活道路也许就是这个时候。
因为父母在美国工作,宋婕比别人幸运,那是在绿树成荫的康州乡下,有的是宁静、从容以及难得的安全感,但那不是年轻人的生活。读完高中后,宋婕就一个人从寂寞康州飞往纽约,带着她的青春、美丽和艺术天分———“让我去那花花世界吧”。纽约两种人最多,生意人和艺术家,宋婕选择艺术,她很喜欢这个“乱七八糟、可以在街上穿得很难看”的城市。大学头两年主修油画雕塑,后来转到更“入世”的媒体艺术和影视制作,这至今仍是她的主要兴趣,课余则和别的中国留学生一样打工挣学费。她为一家公司卖过时装,平生第一次一本正经地穿着职业装,站在透明的展示厅里接待各地的零售商,可却沾染不上任何的职业味道。她犯了推销员的大忌,但凡自己不喜欢的东西绝不会对客户说半点好,这份工做了几个月———“整个就是一个失败的经历”,宋婕一句话概括自己:“我当不了Sales瞞an(推销员)”。
因为喜欢艺术氛围、喜欢热闹,宋婕在酒吧里却如鱼得水。她本对调酒一窍不通,看看学学却走遍了纽约各种档次和风格的酒吧,从曼哈顿“维多利亚”式的高档吧、“客厅厨房”式的邻家小酒吧一直走到了车库改建的年轻人聚集地。酒吧是展示各种人最真实一面的地方,当时最让宋婕高兴的就是能在吧台后面看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人,那些一进门就要开香槟的是所谓中上阶层的社会名流,抓着大酒杯高谈阔论、不修边幅的则是“波西米亚”艺术家,那里有为面包和盐挣扎的普通人,也有冷面冷心的另类青年,他们中的很多人至今还是她回纽约一定要看望的好朋友。在上海,人人都说宋婕有“酒吧感觉”,这当然不是凭空而来的。问宋婕留美的收益,摆在头条的,不是学业,不是金钱,而是看到的人和事,它们锻炼了她的眼力和心力,“提高了分辨力”。
两年之后宋婕自己开酒吧则纯属巧合。她在美国一个朋友的派对上认识了现在的男友,一个有款有型的演员,两人开口聊了没两句就发现彼此“是一种人”,就这样走到了一起,从纽约一直走到上海。男友在1998年来上海拍戏,宋婕随后回国来看他,不想几个月的工夫,两人就应了别人的提议开出“戈雅”来。她的生活也一下子变成了在上海、北京、纽约三地来回奔波。
喜欢,看看就会了
酒吧装修时正值男友出差,而宋婕则连装修之前要画电路图都不知道,于是三四个月之间,她一个人与不负责任的工程队“作斗争”、采购布料、设计家具,手把手地教新来的调酒员,想方设法从国外进一些特殊的酒,因为没经验还得不停地返工,在酒吧开张后悄悄地把翘起的地板一块一块重铺……这些又乏味又吃力的事情把宋婕浪漫之外的一面“逼”了出来,男友回来后也对她刮目相看。
宋婕学画,因此一直想用画家来为酒吧命名,最初选了“莫奈”,但上海话念出来成了“没了”,临到最后一天,她在装修工的催逼下匆匆翻画册,手指就停在了“戈雅”一页。以这位西班牙画家命名的酒吧保留了宋婕大量关于纽约的记忆,它用舒适的沙发和混浊的光线制造了温馨的沙龙氛围,这来源于她最早打工的一家叫Au-bar的高档酒吧,但宋婕把它“平民化”了,不吊顶,加进了挖进大墙的烛台和暴露的管子———来自另一家六十年代车库酒吧的风格。“戈雅”的招牌则是一种烈酒“马提尼”,这种酒在“戈雅”开张几个月前才刚在纽约兴起,那时的名模如果进酒吧不点一杯“Cosmopolitan(大都会)”就不是时尚中人,眼明手快的宋婕即刻把它搬到了上海,因此成了沪上独家。
“戈雅”完全是宋婕的影子:上品很重要,舒适、随意和现代感更重要,音乐也是相同格调的酸性爵士和trip-hop;“马提尼”也和她的个性相符,她是酒中烈女子,叫起酒来一派豪爽,也特乐意把最后一杯酒送给客人,因为最喜看着客人尽兴而归。
“戈雅”现在有名有姓的“马提尼”有四十五种之多,不少都是宋婕的独门家私,因为好些在中国买不到的基础酒都是她自己动手泡的。她说“喜欢的话,看看想想就会了”,第一次泡“柠檬伏特加”时香味不正,她猜可能是柠檬皮含水分,果然晒干后再试就好很多了;另外本以为应该泡一个礼拜,后来发现三天是最好的。宋婕还会时不时突发奇想往酒杯里洒点“艺术细胞”,加一片月桂叶或是兑一点菠萝汁,效果果然比买来的好。
“戈雅”运气不错,开张时正逢一家英文杂志创刊,四处搜索时尚的记者惊奇地发现了“戈雅”出现在上海,于是立刻把它捧为“上海感觉最好的酒吧”,“戈雅”在上海外籍人士和男女主人所在的文艺圈里打响了,连香港的张天爱、关之琳、张国荣等人也慕名而来。一般去过第一次的人通常还会再去,因为那确实是一个喝酒与谈话的好地方。女主人宋婕则永远云淡风清:“朋友们说不错,但要是开第二家会更好”。
不为钱占去太多工夫
宋婕是标准的SOHO族:忙起来几天没空睡觉,坐飞机就像打的;闲时则中午起床,挑两张最喜欢的VCD看一下午,然后和朋友吃晚饭、聊天、泡吧,当然是泡别人的吧,因为在自己的店里总不像是在喝酒。酒吧赚的是辛苦钱,投入相对低,回报也并不高,像这样开风格酒吧的人通常都是兴之所至,为的是给自己和自己的朋友保留一种生活方式。“戈雅”并不是宋婕的全部,酒吧上正轨后,她便开始兵分几路做另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做电视节目、自由撰稿、策划记录片、甚至在网络上动脑筋……在她忙活的事中,有的是为了谋生,有的是为了兴趣,“戈雅”则介于两者之间。
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她一直为美国一家叫作Fabfilms的独立制片公司不定期地工作。公司小,从剧本收集、案头工作、融资到联系电影厂,什么都要做。钱上面也不很计较,因为影视始终是她最大的兴趣。她最希望的是能在不受资金影响的情况下,拍一些自己感兴趣的记录片,她很高兴自己策划的一个老上海题材就快成形了。酒吧开出没两个月,她还分出精力,为上海卫视的英文节目“都市节拍”作记者和采编,尽管每周只做五分钟的节目,却从拍摄、剪片、配音、合成学到了不少东西。有了这个打底,她为香港音乐电视频道ChannelV做了25分钟关于都市时尚的节目样片。这次的辛苦却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那是北京寒冷的冬天,她一手操办联系、筹划、拍摄和后期制作,剪片原计划是三天,结果因为用的是不熟悉的软件,当了足足一个礼拜的“拼命三郎”……
宋婕有主见但心态平和,你绝不会看到她装腔作势或者大惊小怪,她没有现在文艺圈中惯常的“作秀”味道,也不健谈,但她会操着京腔和一点溜滑的美语告诉你:“‘俗字不能乱用,因为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对自己红火的酒吧则自嘲是“着实红了一把”。她希望生活忙一点,但要高高兴兴的;爱人要彼此独立,不要说“谁是谁的太太”、“谁是谁的男朋友”;钱够花就行,但不为钱而花去太多时间,如果不得不这样,也行,只要是暂时的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