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作观赏对象的艺术
2000-06-14
记者:舒可文
11月底,北京现代城小区的环境设计初步成形,之后,不断地有开发商、建筑师、艺术家来琢磨它。它没有提供一个观赏对象,那么环境设计是否有别的逻辑?它的设计者艾未未说,只需一般的直觉。
背景与历史
现代城的原址是一家二锅头厂,在最开始设计小区环境的时候,设计者考虑了现在的使用与历史的联系,就设计了一个翻倒的酒桶在园区。这也是一种环境设计的常用套路,可能是因为中国城市建设的高速度,在历史中逐渐形成的城市渊源和街区结构,在短时间里被重新改写,不免让人常有找不找根据的感觉。所以枝枝节节的具体物件就成了很多作品的直接线索。这当然是一种拒绝忘记的努力,但是无论如何一个很具体酒桶放在那儿太明喻了,不比放一个“此处原为某酒厂”的标牌可能更有真实感。
园林的教条,
另一个方案是做一些铜制雕塑,雕塑的形象是羊,效果应该是:羊群走在园区内的草坪上,周围还有那小桥流水,弯曲的小路。对这个方案的质疑是:你真的那么生活吗?
按照中国园林的惯常语法,在一个园区内,这边有个坡,那边有片水,这边有些石头,那边是在四季展现不同身姿的树木。这几乎成了一种教条。这种教条强加给这个小区的是古代士大夫的闲情逸致。这显然不是这里的生活,对于这里的建筑风格和生活节奏,这样的闲情逸致至多是一些文化符号的记忆。真实的生活是水泥、20几层的楼、大面积的玻璃,柏油路,上班下班。把在江南农业方式中自然生成的景观安插在现代城或类似的背景中,不协调,不和用。
一个环境艺术方案的生成
现在被公布的设计由一个巨大的水泥圆墙、一条略有坡度的青石小路、一些水和水声构成。它没有提供一个惯常的观赏对象,但是它和现代城这个特定的背景之间建立了一种含蓄的逻辑联系。它的设计者艾未未说,对这种问题的处理需要的是一般的直觉。
艾未未是职业艺术家,他对艺术创作的反省却是我们对艺术家的要求,也是很多艺术家的创作方式,那就是要有一个很明显的作品摆出来,作为提供给人们的观赏对象,否则我们不知道艺术家做了什么。在他看来“艺术家总是提供一个审美对象,但是有的时候需要处理的并不是一个观赏或美学的问题”。
当他被邀来考虑这里的环境艺术的时候,他的基本判断是,小区园林的重要无非是有老人休息的地方,有小孩玩的地方,有人看看闲书的地方,或干脆就是穿行而过的地方。所以,环境艺术不应该是简单地去感染人的作品,也不好放进去太多的艺术品分散人的注意。环境艺术应该是暗示,在暗示中达到物与人的共生。这就是他要在这里解决的问题。
首先,他要做的东西“量”要大。整个环境中,这个物的量越大,与身处其中的人的关系就越复杂。这个物一定不能是很具体的某件东西(比如酒桶?),东西一具体,量就小,就不复杂。而好的东西总是复杂的。我想,这个道理在环境的艺术中应该是成立的。比如,白昼和夜晚作为环境背景,人是有不同的心理反应的,虽然人在其中的情感是不明确的,但它有极强的暗示作用,而一般情况下人们不会对白天或夜晚说,“这个环境我不懂”,因为没有懂不懂的问题,该干吗干吗就是了。而设计出的环境应该是让人用的,在使用中渗透出暗示的能量,不是让人观看的。
其次,不能是伪的,不能是伪田园——这儿明明不是田园;不能是伪怀旧——就像住四合院,抬头有蓝天,晚上有星星,那是四合院,如果抬起头四周是高楼,那住起来就不是四合院了;也不能是伪洋派。
余下的就是造型,比例,材质等所有可能与这里的人有关的细节分析和处理。
那个圆墙——只能在最不严格的意义上称那个水泥圆型物为墙。艾未未说:“不希望它是个什么,不想让人看见它,只是希望有个立体的东西在那儿,人能进去聊天、看书,或者坐坐”。所以它的外型就尽可能的简单,直上直下,里面有平缓的台阶。我觉得它像是一段高墙被弯成圆形,稳重而有可以变化的倾向,它与现代城不拒绝未来的生气有一致的节奏。圆墙的对接处留有一个宽缝,人可以方便地进出。对于艾未未,使用水泥来做一件雕塑式作品多少是有实验性的,它不是被经常使用的材料。水泥的材料感就得在浇注中呈现。11米高的巨大体量,一次浇注成型,技术上的复杂必定要费他不少周折。
那条石路——依照原来的园林逻辑,路一定是弯弯曲曲的,艾未未把它拉直了。在四周巨大建筑的包围中,那条小路的青楞色花岗岩和毫无犹豫的直来直去,显得明朗而自信。它和那个圆墙形成的“场”与建筑之间基本达到了力量的平衡,没有堕入花瓶的俗套。
那流水——水是有的,但是在北方对水的设计必须考虑冬天冻冰的状态。北京有很多小区的水池在冬天干吧吧的,里面积很多垃圾。艾未未的设计是把水藏起来,藏在圆墙和小路的下面。在圆墙里面可以听到流水的声音,水从这里顺小路流下去,小路本身有一点坡度,水流到路的尽头时会从花岗岩的石缝溢出地面,在向下再从石缝渗下。地下设一个循环系统把水送回圆墙下。夏天有水的时候不觉得多,冬天没水的时候不觉得少。好的设计往往需要朴素的直觉,考虑朴素的问题。水的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现在,艺术在生活中的渗透可能不仅体现为在客厅里挂上梅兰竹菊,还体现为在生活的感性系统里对问题做一番转换。
作配文用
现成品的拼接
艾未未的艺术活动开始的很早,对现成品的拼接手法是他常用的方式。从84年开始他做了很多拼接现成品的作品:铁锹手柄和小提琴拼为一体;自行车轮胎被截断,用一条鱼把它在连接起来;他在旧家具上做的拼接更是异想天开。在现代城设计的圆墙和台阶也是对现成概念的一种拼接。他的拼接作品大都有点恶作剧的意思。艾未未喜欢这种突兀感,他说,“我们基本上是生活在概念中,所有的事物都被概念化了。越是概念的,越是稳定的,一旦你改变它,对人就有冲击”。所以他评价杜尚时说:他做了最少的事情,有最大的效果。杜尚做的事情的确少,少到只给小便池重起一个名字——“泉”,完事。但他启动了一种新的立场和语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