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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刘扬忠《唐宋词流派史》

2000-06-13陈庆元

文学评论 2000年3期
关键词:词学二分法流派

陈庆元

《唐宋词流派史》(福建人民出版社1999年3月出版)一书,是刘扬忠承担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资助项目"唐宋词流派研究"的最终成果。它最重要的学术价值在于:突破了传统词学观念的窠臼,特别是跳出了"婉约"、"豪放"二分法的套路,树立了作者的唐宋词流派观,建构出一部新型的唐宋词史。

把有几百年发展史的唐宋词剖分为婉约、豪放两种"体",这种观点最早是由明人张眑提出来的。所谓"词体大略有二:一体婉约,一体豪放。婉约者欲其词情眒籍,豪放者欲其气象恢宏"。其意本在大略区别词的两种基本的类型风格,而不是划分作为词人群体的词派。张眑之说还是有一定合理性的。但是,与中国古代文论中许多概念往往带有一定的模糊性和不确定性一样,将唐宋词"大略"分为婉约、豪放两体也就不免带有简单化、不全面的"先天不足"。不幸的是,自清初王士眓混淆"派"与"体"的概念,以张眑"婉约"、"豪放"的话头改说词派起,三百多年来将唐宋词不归杨则归墨地强分为婉约、豪放两大派,并以此来评论词人,编写词史,成为一种为大多数学者所遵依的传统作法,其影响一直到当代。

简单化的、充满了传统思维中的"两极意识"的婉约、豪放两派论,不但歪曲了一部词史,也给现当代的词学研究造成了理论上的混乱。本世纪二三十年代,新派词学研究者的代表人物胡适论词尊"豪放"而抑"婉约",其意本在于为词的审美批评和风格流派分野标立新的时代要求,但由于他沿用的还是婉约、豪放二分法的框框,将这个框框内的"豪放派"推尊为词史主流,在风格流派学上仍未能走出误区。如果说,本世纪五十年代之前词学研究将唐宋词简单地划为两派还仅仅是在显隐之间的话,那么到了五六十年代,这种不科学的"二分法"便顺应了当时政治与社会生活中"左"的思潮而被确立。当时词学界比照着一些人将中国文学划分为"现实主义主流"与"反现实主义逆流"的作法,把本来被视为"别体"、"别派"的豪放一"派"拔高、推尊为唐宋词的主流,而婉约一"派"则被大肆贬损和挞伐。

从70年代末开始,人们在文学史研究领域"拨乱反正"时,对于词学界流行已久的婉约、豪放二分法进行了重新分析和评论。刘扬忠著作的第一章里重点提到了当代两位猛烈批评婉约、豪放二分法的词学家:詹安泰与吴世昌。詹氏《宋词散论》在批评二分法之后,主张将宋词分为如下八派,即:真率明朗派(柳永为代表);高旷清雄派,以苏轼为代表;婉约清新派,以秦观、李清照为代表;奇艳俊秀派,以张先、贺铸为代表;典丽精工派,以周邦彦为代表;豪迈奔放派,以辛弃疾为代表;骚雅清劲派,以姜夔为代表;密丽险涩派,以吴文英为代表。刘扬忠说,詹氏的划分,"已有相当程度的概括性",本书也"尽可能多地参考和采纳詹先生的合理成果"。吴先生在八十年代初接连发表文章,力斥这一"古已有之,于今为烈"的两派说"很不全面、不准确"。到了九十年代,明显赞同宋词仅可分为婉约、豪放两派的学者恐怕已经无多了,带着政治偏见来审视婉约词和豪放词的已经绝迹。尽管如此,假如没能对唐宋词流派作一全面系统的清理,假如没能对唐宋词流派理论作一全面系统的探讨,仅仅立足于"破"--力斥"两派说"之非,就要消弭它在学术界和大学讲堂上的深层影响,是不可能也不现实的。吴世昌先生已来不及做"立"的工作,刘扬忠在他的老师吴世昌先生的启示下,经过十余年的准备、思索、写作,终于完成了这样一部跳出婉约、豪放套路,建立起唐宋词流派新体系的著作,在词学界不能不说是一件大事,值得庆贺。

《唐宋词流别史》的一个重要特色就是理论建构--作者在撰写本书时建立了自己的唐宋词流派观。刘扬忠对词学的研究,非常重视重要理论问题的阐发。1995年《文学评论》第4期发表了他的《关键在于理论的建构和超越--关于词学学术史的初步反思》。在那篇文章中,作者已经触及到唐宋词流派的划分和如何论证的理论问题,而本书第一章《总论:关于建构唐宋词流派史的理论思考和基本设想》则进一步在一系列相关理论方面作了集中的深入的探索和阐发。作者不是简单地套用现代文学理论关于"流派"的概念来解说唐宋词的流派,而是经过分析和独立思考,从而提出辨析唐宋词流派的几个基本条件和因素:一,必须有一位创作成就卓特,足为他人典范且具有较大凝聚力与号召力的领袖人物作为宗主;二,在他周围或在他身后曾聚集过由若干创作活跃并有一定影响的追随者组成的作家群;三,从群体上看,这些追随者有着较为一致的审美倾向和相近的艺术风格。鉴于在宋代真正自觉的文学流派还不曾大量出现这一情况,在流派与不是流派之间,刘扬忠还创新提出一个新概念--准流派。他说,仅仅具备上述几个条件中的一两个的作家群则称为流派雏型或准流派形态。这样,在流派与非流派之间就多了准流派这么一个层次,也就比较便于辨析和观照唐宋词的流派现象,在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时尽可能地避免了简单化。

第六章《代表南宋前期审美主潮的稼轩词派》是本书最精彩的章节之一,这不仅仅因为刘扬忠曾出版过《辛弃疾词心探微》一书,对辛词作过深入研究,有深厚积累之故,还在于他对词派理论有精到的阐述。他说北宋词派经过三次大的衍变之后,南渡之后又发生一次重大的衍变,这就是政治意识极浓的稼轩词派的崛起。而要完成这一个建派大业,其领袖人物(辛弃疾)则必须具备以下条件:一,这个人必须生于世运大变,并迫切要求词走出秦楼词馆发挥 其新功用、新内容的时代;二,这个人必须有反传统的雄大气魄和革新意识,且在政坛和文坛有相当的号召力;三,这个人必须以毕生精力全力为词,并使之成为真正的抒情诗体;四,这个人必须具有丰富的学养和海涵气度,并有执著的事业心和对真善美的追求。这样的论述既与首章相呼应,又相发明。

作为一部新型词史著作,本书还具有如下两个特色:

首先,打破传统文学史以作家生卒年为序排列的模式,通过对唐宋词各流派和重要词体进行考察和描述,从一个侧面窥见唐宋词在特定历史时期的时代精神与审美思潮的发展变化,从而避免了把文学史写成作家和作品论的合集。作者对唐宋词流派作了严肃的界定和划分,他把唐宋词流派史划为六大阶段:晚唐五代、北宋前期、北宋中晚期、南渡时期、南宋前期和南宋中晚期。全书分析和研究了晚唐五代的"花间"派,南唐君臣词派,北宋的晏欧江西词派,柳永俗词派,苏轼"以诗为词"派,周邦彦浑雅典丽"大晟"词派,北宋晚期的俳谐词派,南渡时期的英雄豪杰派,学苏的文人才子派,南宋前期的稼轩词派,南宋中后期的姜张词派,学周(清真)派,梦窗词派,宋末元初的江西词派等等,前后共十多个重要词派。对于不在诸派之列或虽不能成派、而在当时和其后产生过不同程度影响的词体和词人群,作者也加以关注,例如北宋的"张子野体"、"秦淮海体"、"贺方回体",独辟蹊径自成一家的李清照,以及南渡后的供奉词人群与隐逸词人群等。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对李清照的评述。詹安泰认为李清照是"婉约清新"派的代表人物,而刘扬忠则认为李清照走的是婉约正宗之路,她在唐宋词风格流派演化史中的恰当位置应该是:"既非兼摄众流的广大教化主,亦非一派中之集大成者,而是一派中特定阶段之独秀者与承上启下者。"刘扬忠还非常注意各个词派之间的有机联系以及它们之间的区别。在对苏、辛的认识方面,作者认为,就主导词风大致都趋向阳刚一路来说,将苏、辛并称是完全可以的,而就两家主导风格各趋一途来说,实难成为同派。辛派的形成和发展,对苏派来说是创新多于继承,无论是从眼界与魄力方面、开拓题材和尽兴披露情感方面看,还是从提高与强化词的文学功能与气格方面、彻底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与变"艳科""小道"为抒情言志词方面看,辛弃疾无疑将词推向了新天地,所以辛才在东坡体之后成为词坛上一座无与伦比的高峰。这样的论述,很使人信服。

其次,作者还注重从时代风会、文人心理、词学观念、社会审美习尚等发展演变的角度,来全景式地把握唐宋词流变的过程;还注重考察唐宋时期哲学、政治、宗教、艺术、社会习俗、民族心理等方面如何作用于不同的词人、词人群体的创作观念与审美情趣,以造成唐宋词风格与流派百花争妍、异彩纷呈的种种情况,也就是说,作者力图从文化大背景下来阐述唐宋词流派产生、发展、演变的过程。比如在论述五代词坛"花间"之外的另一派--南唐君臣词人群体时,他认为:扬州--金陵之所以成为南国另一个文化中心和歌词创作基地,除了词人自身所受的教养外,与这一地域"人性轻扬"、"尚鬼好祀"、地处海隅而"难以德抚"、自东晋以来"吟咏不辍"的文化传统不无关系,而这一切都为词的发展以及为原始粗糙的曲子词改造和提高为精美雅丽的"诗客曲子词"提供了可能。作者这一类的分析论述,大多都较为得体和自然。

刘扬忠在《唐宋词流派史·自序》中引吴世昌先生的格言:"虽尊师说,更爱真理,不立学派,但开学风。"吴先生生前力破"两派说",却来不及对唐宋词流派进行梳理,来不及对如何建构唐宋词流派理论发表见解,而这未竟的工作则终于由刘扬忠来完成了。我们很为他们师生在词学研究方面的成绩感到高兴。刘扬忠说,《唐宋词流派史》的完成,并不意味唐宋词流派研究的终结。的确,唐宋词流派还有一些理论问题需要进一步加以探讨,一些细小的流派、准流派和具有结社性质的较小的词人群,也有待于进一步梳理。ぁ沧髡叩ノ唬焊=ㄊΨ洞笱е形南怠唱ぴ鹑伪嗉:胡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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