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该怎么办?我真不知道
2000-06-13卓玛央宗
卓玛央宗
第一次见到洛桑加措是在尼赫鲁公园,他给我的印象特别深,1米80左右的个头,很 高,很瘦,也很单薄。看上去50岁左右,历经沧桑,一脸的胡子,一脸的倦意, 一脸的忧愁,一脸的沮丧,一脸的茫然不知所措。他衣冠不整,一副穷困潦倒的 样子,与公园里绿油油的草坪上体态丰盈而衣着华丽的印度妇人相比显得有点格 格不入。起初,他沉默寡言,别人讲话时,他时不时地瞪着大眼睛呆滞地看着远 方。时间一长,他也就慢慢说话了……
一个后悔莫及的决定
我的父母有4个孩子,一个哥哥两个姐姐和我,他们都有自己的事业和工作,也有 自己的家庭和生活,在西藏边陲小县城自由自在地生活着,大家都为自己的小家 庭忙碌着。我没有结婚,和父母住在一起,也在这个县上工作,全家人互相走动着 ,一到星期天或节假日,都不约而同地相聚在父母的身旁,欢声笑语弥漫着幸福 而美好的一天又一天。 在家中我最小,脾气专横,性格倔犟,称王称霸,父母的娇惯,哥哥姐姐的谦让 ,我在幸福的家庭中长大了。从小学中学到高中,后来我考上了内地的一所民族 学院,成为家中唯一的大学生,是父母的骄傲和希望。心高气盛的我,大学毕业 后,要求回家乡工作,立志要用自己所学的知识为西藏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回 到西藏后,我被分配在县政府工作,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工作,得到周围人的羡 慕,也常常为一些亲戚、朋友们帮些忙。工作环境不错,上进心挺强的我忙中偷 闲的还学习一些业务书籍,受到单位领导的多次夸奖,也得到同志们的一致好评 ,我的心里乐滋滋的,生活中充满了金色的阳光。 一次,因工作上的失误遭到领导严厉地批评,我不服气,情绪一落千丈。接着就 开始和他闹别扭,接二连三的唇枪舌剑,以后干什么事儿都觉得不顺心,真别扭 ,不舒畅,也不自由。倔犟的性格和撒野的脾气日渐显露,上班时懒懒散散,工 作时拖拖拉拉,高兴时还去上班,不高兴时干脆就不去。家里人怎么说我也听不 进去,什么前途、事业和贡献,在这位领导手下干活儿,就别谈这些,没一点儿 意思。时间长了也听到周围的人对我的议论和不满,心想横竖就这样儿了,愿怎 么说,就怎么说。唉,人要是走运,所有的人都为你张开双臂,要是倒了霉,所 有的人都离你远远的。 一次喝酒后,和几个哥儿们聊起了印度,一个哥儿们说,听说印度那边可好找工 作了,而且也好挣钱。另一个哥儿们说,我的亲戚在那边,听说那边很自由,想 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管没人问,自由自在……你一言我一语,顿时觉得印度是 一个自由的世界,人间天堂,我再也不愿意继续在这位领导手下干活儿。 到哪儿 去呢?投奔自由世界去印度!一向心气很高的我,此时头脑如此的简单,和几个 哥们商量决定偷渡到印度去。那边有我的理想,那边有的我前途,在那边也许我 能变成富翁…… 后来我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唐突的想法,一个令人后悔莫及的决定,就是这 个决定彻底地改变了我今后的生活。
我被抓进尼泊尔警察局
从监狱出来之后,难友把我带到他的一个非常简陋的住处,问我有何打算,我说 ,我要去印度。几天后,我和几个朋友搭车来到了印度的加尔各答。在异国他乡 ,首先面临的问题是语言不通,这也是每一个外乡人都无法回避的现实。我搜肠 刮肚的把大学里学的那些个英语单词讲出来,有时候是连比划带动作,可是印度 人仍然弄不懂我想干什么,急燥和焦虑接踵而来。 起初,我们来到一个朋友的亲戚家里,为了生存,填饱肚子,决定和他们一块儿 凑钱做生意,一位青海来的朋友说,印度人喜欢吃面食,根据印度的气温,我们 决定做“面皮”(西北地方的一种面食)生意。在家里,我是衣来伸手,饭来张 口,从来不过问柴米油盐之事,但是现在我要学会做面皮,面皮程序之复杂,我 想象不到的,从买面、合面、洗面,从面稀、面筋、到面皮,每一项工续都是手 工操作,常常汗流浃背,手忙脚乱。现实就是这样残酷,一切都得从头开始。由 于印度天气炎热,凉面皮自然而然地受到印度人的喜爱,我们把做好的凉面皮拿 到街上叫卖,一天下来也有点收入,只是这样干太辛苦了,几个月后,我积攒了 一点路费,就开始向达兰萨拉出发。 来到达兰萨拉后,我的第一个愿望是能尽快见到达赖喇嘛。在达兰萨拉的一次祈 祷大法会上,我终于见到了我日夜想念的达赖喇嘛,当时的心情是难以用语言来 表达。达赖询问我的情况后说:“千万不要丢掉汉语,以后能用上的。”见到达 赖后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更加使我对未来充满了信心,看来这一步没有走 错,展现在我面前的是西方的自由世界,是美国的民主人权,我要为自由而奋斗 ,为理想而牺牲,这一夜我失眠了…… 不久,我被安置在达兰萨拉的一所学校做教员工作。 来印度之前, 我的头脑特别清楚 到达兰萨拉之后, 我却迷失了方向 从小受到汉族文化熏陶和影响的我,一些嗜好习惯和达兰萨拉的藏人不一样,比 如我喜欢听一些国内的流行音乐,喜欢唱一些从国内传过来的汉族歌曲,也喜欢 吃四川口味的饭菜,碰到会讲汉语的藏人或汉人,我就用汉语和他们交谈聊天等 ,这些都使达兰萨拉藏人看不惯,他们说我是被汉化了的藏族,是共产党的特务 ,有特殊任务才来达兰萨拉的等等。也有人说,一个刚从国内来的人,如此傲慢 ,如此轻松的就获得工作,凭什么呀,我们这些早来的怎么就不如他;他有什么 了不起,不就是会说几句汉话吗……一句话,就是对我获得现有的工作不满和嫉 妒,有些人千方百计地找茬儿与我干架。 起初,对这些无中生有的嫉妒我不在意,也不予理睬,我行我素。后来,他们越 来越猖狂,甚至当面污辱我,我是凭本事吃饭,又不是靠谁施舍的,也不能老是 让人欺负。于是,和他们唇枪舌剑地干起来了,也为一些鸡毛算皮的事争吵不休 ,我看不惯他们的一些恶习,这样更加深了对他们的反感。说实话,在达兰萨拉 没有工作的人太多太多,很多人天天在找工作,天天找不到工作,生存都无法解 决,还想口口声声搞“西藏独立”。明争暗斗,相互排挤,如何去搞“西藏独立 ”,真是蚍蜉撼树谈何易?就这样,我们时常为不同的观点而大吵大闹,甚至动 过拳头,也流过血。 在这种生活中我度过了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冷静下来后,我不得不思索, 这里到底有没有我的理想,能不能实现我的愿望,我觉得,来印度之前,我的头 脑非常清楚,到达兰萨拉之后,我却迷失了方向。我需要的那种民主、自由、独 立都在哪儿?理想与现实太遥远了。我感到,同是一个民族的同胞竟有如此之大 的差别,心灰意冷,我内心深处一阵阵隐痛,一次次沉思,一遍遍扪心自问:我 不企求其他什么,只要求独立的人格。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人格、族格 。我开始迷惑起来,对于我的初衷表示怀疑,鲁莽外逃受到了我内心深处地强烈 谴责,我彻底清醒了。
为生计而奔波
在无休止的争吵中,出于无奈,我终于离开了达兰萨拉,辞退了教员工作,来到 西姆拉。在以后的几年里,我在一家藏人杂志翻译稿件,我也找了一家学校读英 语。我像其他一些逃到印度的藏人一样,为了生存而挣扎着,没有固定的工作, 没有固定的收入,没人理解,没人关心,在曲扭变形的灵魂中挣扎着,奔波着, 漂泊着,流浪着,生活的困苦和每日的无所事事,使我焦虑不安。几年来,我去 过印度的许多地方,从北部到西部,从东部到南部,一直没有找到自己的栖身之 地,一起逃出来的几位同乡也都和我一样给印度人当帮工、苦力、佣人等等,给 印度人打工,所得的收入并不宽裕,也不是长久之计,因为这毕竟不是自己的国 家。 前一段,通过一个朋友我认识了昌迪加尔市的一家旅行社的经理,他们想再开辟几 个旅游点,缺少导游,让我试试,我很高兴,多一条路子,就多一口饭吃。于是 ,我来到了昌迪加尔。可是,世界上的事情并不是你想干就能干的,旅行社的事 情太复杂了,等我来到昌迪加尔时,老板说,你来晚了,现在已经不缺导游了。 为生计而奔波的我,已经疲惫不堪,我思衬着,准备先去斯里凡特琅市,也许在 那儿或许能找点活儿干。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生存
现在已是不惑之年的我,看上去已有50余岁。两年前与一位从昌都出来的姑娘同 居了。我们都是出逃者,坎坷的经历,失落的人生,悲惨的生活,把我们的命运 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现在看来,当年外逃时的她比我还要悲惨,逃亡路上她得了 霍乱,几乎丧失了的性命。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儿,也是最金贵的女儿,最任性的 女儿,由于一点小事没能如愿以偿,和父母闹了点别扭,一气之下她,二话没说 ,就走上了外逃之路。在家中没有做过任何家务的她,现在已是什么脏活儿、累 活儿都能干的中年妇女了。年前我们有了一个儿子,非常高兴,也很欣慰。同时 ,也很伤感,初为人父人母的我们,不知道能给儿子的童年带来什么样的幸福, 更不知道能给他的今后带来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前景,现在我们最大的问题 是如何生存。 这些日子来,我常常扪心自问,我来印度干什么?我为什么要到印度来?我 对政治早已不感兴趣了。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当初的想法真是幼稚可笑,印度不 是我呆的地方,以后我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