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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的黑非洲

2000-06-05

东西南北 2000年11期
关键词:电钻非洲人坦桑尼亚

都 晓

本文选自当代青年导演都晓的新著《永远的非洲》一书。

1999年,都晓曾率摄制组赴非洲腹地拍摄了我国第一部展现非洲风情的电视剧《永远的非洲》(同名)。此书便是这次非洲之行的见闻,它向读者展示了非洲国家的自然风貌、神秘的部落和落后的生活,同时字里行间流露出对这种贫穷与落后的独道见解,读后不禁让人们去思索:人类为什么只把原始落后给了非洲……

可口可乐:生活支柱

一进入非洲大地,首先惊讶于美国的强大和日本人的精明与狡猾。从埃塞俄比亚、坦桑尼亚、赞比亚,就连极小的卢旺达也不例外,城市大街和原野的公路两边,扑面而来的都是巨幅而稠密的可口可乐广告。COCL的字样在这个遥远的国度,竟像主人一样很随意地站在非洲的任何一个角落。可口可乐似乎已经成了许多人的生活支柱。在中国,一般老百姓还不敢把可口可乐当做常饮品,而在非洲,就是最偏远部落的人们,手里也随时掂着一瓶啤酒或抓着一瓶可口可乐。我们剧组的黑人兄弟们,有钱没钱每人每天都买可口可乐喝。可悲的是等到月底一算账,他们的工资已经被他们喝得干干净净。于是,他们便预借下个月的工资接着喝。有一次,我们请一个部落的人来参加拍摄,他们一到现场便问:“为什么没有可乐给我们喝,没有可乐喝我们怎么工作呢?”无奈,只好开车到很远的镇子里去拉回二箱可乐来。

后来在莫西市我们见到了美国建在这里的一个巨大的可口可乐工厂。对坦桑尼亚来说,这是目前唯一生产和运转的工业。坦桑尼亚原来就没有几家真正的企业。有一个炼油厂,但由于没有原油供应早已倒闭,石油全从国外进口,油价比中国高3倍。中国人帮他们建了一座友谊纺织厂,在国家性质改变后,人们对当初社会的不满全都发泄在工厂里。再加上没有可行的市场分析,产品早已过时,而且造价很贵,坦方的管理人员在失去政府的控制后拼命地贪污和腐化,中国不断地投入资金想搞活这个厂,却像把钱扔进了无底洞一样,连个回音都没有。两年过去了,友谊纺织厂仍然以友谊的姿态无力地躺在坦桑尼亚的土地上,像一个失血过多的病人躺在病床上一样,气息奄奄。

日本汽车:文明的掠夺

5年前到过坦桑尼亚的人向我介绍说:那里没有一条完整的公路,汽车都很少,乡间有很多四轮拖拉机,是中国过去生产和支持他们的。但当我们进入达累斯萨拉姆时都吃了一惊,大街上的车流量不亚于中国城市的大街,而且全是日本车。每天高峰期有几个主要路口还常常堵塞,短则半个小时,长则要超过一个小时。如果要到飞机场去接机,最少要提前一个半小时就出发,你说不清什么地方可能塞车。

但我们发现一个奇怪的现像,许多车上喷着中国字,写着学校专车、救护车、警车等。我们以为是台湾或香港在这里办的福利机构或企业。我们认真地观察了一下,终于认清了那是日本字,原来这些都是日本的二手车。据说很便宜,二万块人民币便能买到一部外形很不错的丰田轿车。在震惊之余不得不佩服日本人的精明:这些二手车在日本可能都要成为垃圾了,把它们送到非洲不仅使其能再生价值,而且还清理了一大堆垃圾;随着旧车进入坦桑尼亚市场的是大量的日本车配件。你很便宜地买了一辆旧车,却要花很多的钱去修理和添加配件,配件的价格很贵。我们租用的汽车曾修过几次,换一个日本轮胎在中国合人民币800元即可,可在非洲则要合人民币1800元左右。当西方人还在思考着怎样在非洲这块土地上挖掘出它的经济价值时,日本人用另外的一种方式已经占有了这块市场。

在殖民主义对非洲这块土地想占有而又没有找到合适的渠道时,日本人用一种新的殖民手段进入了非洲。非洲没有消费市场,但我可以帮你建立消费市场;你买不了新车,我把旧车倾销给你,便宜得让你绝对能买得起。坦桑尼亚没有公路,日本人又帮助他们建了一条从首都到肯尼亚边界600公里长的柏油马路(听说还是无偿的)。这种“慷慨”促使在贫困中徘徊的坦桑尼亚立刻接受了日本人在本地建起的消费市场。

日本这种以“文明”手段进行的掠夺行为在非洲确实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贫穷的非洲人把日本人看成是救星。

这使我想起东非有名的宗教地“巴各莫尤”。“巴各莫尤”是过去卖奴隶的地方。但就在这个地方,有个坦桑尼亚最古老的教堂。陪同人员告诉我们,过去在尼雷尔时代这个教堂曾是反对殖民者的展览室,贴的图片和解说大都是殖民主义者怎样以宗教的名义对非洲进行掠夺和贩卖黑奴。时局变化后,这里的图片都换了。我们看到的画片已是另外的一个意思。一个非洲黑人躺在海边快要死了,他的亲人们都围着他痛哭,这时远处的海面上漂来一只挂帆的大船。船靠在了海边,一个牧师一样的人走下来,在牧师身后的天空上飞翔着天使。牧师蹲在将要死亡的黑人身边,为黑人治病,黑人们不理解他,拒绝他,并把刀架在牧师的脖子上。牧师跪在地上,祈求上帝的帮助。于是,上帝在云彩中显示了奇迹,四射的金光使黑人们匍匐在地,祈求上帝原谅。病人救活了,黑人们围着白人牧师高兴地舞蹈。这些画连西方人看了也会哈哈大笑,因为今天的西方人并不否认他们殖民非洲、贩卖奴隶的历史,但非洲人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吗?

遗忘是不可能的,而对历史的修改恐怕只是为了今天眼前的一些利益罢了。有的非洲人认为对历史的纪念只能使人们产生更多的仇恨,会更大地拉开和西方文明的距离,从而使非洲更加贫穷;改变历史可以获得更多的支持和物资,可以更快地跨出贫穷走向文明。

真的会如此吗?

中国人的墓地:寂寞的灵魂

中国驻坦桑尼亚经济代表处的马代表曾几次对我们说:“你们一定要拍中国人的墓地。”马代表说:“这块墓地里埋葬的都是为坦桑尼亚建设做出贡献而牺牲的中国人。但好长时间都没人去了。”

中国人墓地在达累斯萨拉姆西边的一个山脚下。周围是高耸的椰子树。陵园的铁门大锁已经生锈,找了有半个小时才找到看门的黑人。后来我们知道这个黑人是中国大使馆出钱雇佣来墓地的守门人。原以为这个墓是由坦国政府来管理和守护的,但大使馆的人告诉我们:“过去是他们管的,后来没人管了,我们只好自己来管,这里埋的都是我们中国人啊!”

中国人墓地有78座坟茔。最早的牺牲者是在1969年,最近的牺牲者是在1999年6月。在这一大片坟墓中间穿行,我似乎在翻看一本很厚很厚的书。这里80%的人都是在兴建坦赞铁路时遇难的,你可以从墓碑上看到坦赞工程的艰巨和艰难。有四五个碑上刻的遇难日期都是同一天,也就是说他们在同一次灾难中献出了生命。其中,作为技术员的中国人一次就牺牲了5个,险情之大可想而知。有一位在非洲工作10多年的老同志告诉我,中国开始修建铁路时,当地政府也调动了许多黑人参加,但在实际工作中黑人是靠不住的。一是他们根本就不会使用修筑机械,刚开始时教他们怎么用电钻,可电闸一开,钻头一抖动,他们扔下就跑。问为什么,他们说电钻是魔鬼。没办法只好集中培训,一个礼拜就能完成的培训教程学了3个月。终于敢用电钻了,可一到工地上不是钻着腿了,就是钻到脚了,伤亡事故很大。干完活儿他们也从来不知道把设备管好,而是随手一扔就走。第二天回到现场一看,积水早就淹没了电钻,一把新钻机就这样报废了。让他们去填炮,他们把炸药往打好的洞里一扔就走。你教10遍,问他会了吗?他说会了,可你一走他们又那样干。这样一来,80%的炸药都成了哑炮。此外,非洲人不受纪律的约束,比较懒。尼雷尔总统曾多次说过:“非洲人如果克服自己的懒惰,非洲人就富起来了。”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中国人只好从国内调来大批人员进行最基础的修建工作。所有危险的地方都是中国人上,可以说坦赞铁路是由中国人的血肉筑起来的。这里埋葬的牺牲者最大的44岁,最年轻的26岁,还有两块墓碑上只写着死亡时间和名字,连这个人的年龄和籍贯都没有。

我问守墓人:“有非洲人来这里祭奠中国人吗?”

守墓人说:“也许有吧,但我在这里看了10年墓园,没有看到。”

离开中国人墓地时我们的心都很沉重。看门人又追上来说:“原来那个看门人知道更多的情况。”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我问。

“死了。”

“原来那个看门人对你说什么没有?”

他想了想说:“他说过十几年前有一个叫突多玛那的女人每年都来这里献花,后来那女人可能死了,就没再来过。”

“你怎么知道她死了?”

“因为她没有再来过。”

当我把这件事说给中国大使馆的一位同志时,他一口否定,“这太浪漫了,不可能的。中国修坦赞铁路时正是文化大革命后期,每一个出国人员都要经过严格审查,不可能发生中国人和坦桑尼亚人之间这样的事情。”

“但当时不是还有中国人和坦方女子发生关系的事吗?”我说。

“那是作风错误……都是偷偷的。”

“作风错误的背后会不会有爱情呢?”我追问道。

他不吭声了。

我宁肯相信有。这样,那些死难的灵魂在异国他乡就不会太寂寞了。

(摘自《永远的非洲》东方出版中心2000年7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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