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的孩子在“退化”
2000-06-05邓海燕
邓海燕
1999年8月,齐鲁晚报和山东省青少年活动中心联合创办了山东齐鲁少年军校。我作为齐鲁少年军校的顾问,参加了学员的培训与军事课教学工作。我是1989年开始从事少年军校工作的,后来离开了少年军校,1999年重操旧业,再次带领孩子们进行军事活动,可是没想到现在的孩子与10年以前的孩子已大不一样,他们在某些方面呈现出令人吃惊的“退化”,以至于有些军事课目无法按计划教学。
不知什么是东南西北,也不问自己身在何方——
少年军校来了一批小“袋鼠”
少年军校的军事课目很大一部分是为了提高孩子们“自理、自护”的能力,让他们掌握一些基本的生存本领而设置的。如在生疏的地方辨别方向、利用地图找到目的地等。这些课程在10年前是最能引起小学员们兴趣的。当时,五六年级的孩子经过两节课的训练,就可以使用指北针或者利用地图在野外行进并准确地到达指定地点。可是现在,同样的教学内容,五六年级的孩子却听不懂了。原来,他们大多还没有建立起正确的方位意识。上课的时候,教官告诉孩子们,我们面对的方向是东。然后问:我们的右边是什么方向?50多个孩子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面对这些根本就不知道何为东、南、西、北的孩子们,少年军校的教官,只好从方位概念开始讲起——告诉他们:方向分为四面,顺序是东、南、西、北按顺时针排列——这在10年以前是少年军校给7岁——9岁儿童安排的课程。
如今城市的孩子不仅缺乏方位概念,自我位置的地理意识也没有。第一期小学员开学的第3天,我给他们上地图知识课。当讲完了地图坐标以后,我让孩子们指出我们现在在地图上的位置,这时我才发现,课堂里没有一个孩子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我奇怪地看着他们,“你们都来了3天啦,怎么就不问一问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呢?”孩子们也奇怪地看着我,一个女孩站起来说,“老师领着我们来的,她知道就行了,我们干嘛非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真让人哭笑不得。这些从生下来就一直牵在大人手里的孩子们,就像藏在育儿袋里的小袋鼠,来到什么地方——那是妈妈的事,小袋鼠只要把毛绒绒的头从袋子里伸出来就足够了。可是这种育儿方式造成的恶果不仅仅是孩子们没有自我位置意识,还导致了孩子们路线选择能力的低下。
远听觉迟钝,暗视觉低下——夜幕里,孩子们成了“小麻雀”
午夜,一阵凄厉的警报声把少年军校的小学员们从睡梦里紧急集合到军校的操场上。下面要进行的是夜间观察和潜听的训练。孩子们兴奋起来,他们一个个新奇地把小眼睛瞪得溜圆,小耳朵支楞着,极力地去捕捉夜幕中传来的光影和声响。
“听到什么声音了吗?”教官问。
“没有!”孩子们齐声回答。
教官:“大家往远处听。”3公里外,拖拉机的“突突”声虽很微弱却清晰入耳,在场的大人都听到了,但孩子们还是说什么也没听见。
教官急了,“大家集中精力,有一辆拖拉机,听到没有?”这回没人吭声了。这些在城市喧嚣里长大的孩子,也许从来就没有过听远方声音的体验,因此也就没有远听觉的意识。后来经过教官的一再诱导,大部分孩子开始能听到远方的声音了,但是仍有一些孩子没有远听觉的能力。然而在10年以前,孩子们的远听觉通常能达到5公里。
夜幕里让人担忧的不仅是孩子们的耳朵,还有他们的眼睛。人眼在夜间借助天际散射的微光是能够看见东西的,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暗视觉。麻雀到了晚上什么也看不见,因为它的眼里没有感觉微光的细胞,所以麻雀没有暗视觉。孩子的眼尖,小学生更是如此,因为,这时孩子们中间患近视的很少。可是夜间观察训练的效果如何呢?
演习情况之一:阵地上,孩子们趴在堑壕里,听着教官的命令:“正前方,有少数敌人在向我们接近,大家注意观察,发现情况立即报告。”两个假设敌前进到距阵地70米处,孩子们的教师就发现了“敌情”,而大多数孩子看到“敌人”的距离是30米。
演习情况之二:黑月夜,天际光亮度中等,3公里夜行军。孩子们行军的速度比10年前的孩子多用了12分钟。他们走夜路总是弯腰看脚下——孩子们的眼睛对微光的感觉不太灵敏。
事后,我们教员组对此做了调查和分析。发现绝大多数的孩子没有暗观察的体验,这些孩子从来没有在晚上和小伙伴们玩过“藏猫猫”、“捉迷藏”,因为天一黑大人就不让孩子出门了。
交往能力弱、群体适应性差——不和别人一块玩的“猎豹”族
刺杀——最让男孩们感到刺激的课目。教官刚刚做完示范动作,两个孩子就穿上护具“杀将”起来。他们端起木枪毫无惧色冲向对方。那勇气让在场的记者们夸赞不止。有位女记者用了一句最俗不可耐的记者套话采访了我们的“小勇士”——“请问,你的感觉怎么样?”一个孩子回答,“真爽!像圣斗士一样。”而另一个孩子的感觉则是像“无敌勇士”—— 一个电子游戏中的主角。可是,孩子们的这些“感觉”不仅仅体现在刺杀课上,在平时的集体生活中,他们的这些“感觉”也时常支配着他们的行为。有两个男孩,在野炊时,就为了一句话不和,当着教官和辅导员的面,就“毫无惧色地冲向了对方”。孩子们的群体适应能力明显是在下降。我们的统计表明,这些孩子之间不仅冲突率高,而且在日常语言中,“我”字的使用频率比10年前少年军校的孩子要高出近30个百分点;“我们”二字的使用频率要低43个百分点。他们不太合群,有的甚至表现不出与同龄人交往的欲望,这有点像独往独来的猎豹。
都市的孩子在“退化”,“杀手”是谁?——防盗门里的“虚拟空间”
一个月的少年军校活动,我们感受到城市里的孩子的“退化”不仅仅是上述几方面,还有诸如:身体对外界环境的适应性调节降低——离开了空调的孩子,一动就大量出汗;例举性思维下降——大话套话会说,具体的事例不会说;创造兴趣降低——学了3种打绳结的方法,你让他们由此去发明第4种打绳结的方法,他们很可能告诉你,“我不会”、“我没想起来。”
来参加本次少年军校活动的几个省内少儿教育专家认为,城市的孩子之所以出现这些“退化”,是因城市孩子成长的“社会生态环境”遭到破坏。这10年是我国现代化进程最快的10年。城市在膨胀的同时,孩子们社区游戏的公共空间却在减少。孩子一出生,就生活在防盗门里。加上家长的过度保护阻断了孩子们与同龄人的游戏性群体的建立,而孩子们的交际能力就是在建立群体和合作性群体游戏中发展起来的。如今的孩子过多地生活在了电视、VCD、电子游戏机、音响、电脑等所制造出来的“虚拟空间”里。孩子没有自然空间的生存体验,当然也就不会产生识别方向、远声音听取等需求。这就如同在动物园里长大的野生动物一样——失去了自然的生存条件,就会失去很多天性和能力。专家们还指出,孩子们的这些退化也是应试教育带来的恶果。越来越多的所谓“早期教育、智力开发”占据了孩子们的游戏和在大自然中发展能力的时间和空间。令人担忧的是,人类的某些天性只能在儿童时期形成,错过了这一时期,就可能成为终生的“残疾”。
1992年孙云晓的一篇《夏令营里的较量》震动了国人,“我们的孩子是日本孩子的对手吗?”一时成了教育界众说纷纭的话题。现在回过头来再读那篇文章,似乎当时我们在政治上的敏感多了点,而对日本人为什么热衷于把孩子“流放”到荒原里、孤岛上的良苦用心,从现代社会对儿童发育成长的影响这一角度研讨得太少。让孩子们回归自然,这也许是制止人类退化的惟一途径。
(齐云摘自《齐鲁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