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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单方

2000-06-05黄方国

东西南北 2000年11期
关键词:单方柏树头巾

黄方国

因为哮喘,我住了几天院,然后回到家里休养。母亲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个消息,托人捎来一封信和一个布包。信就几句话,大大的字歪歪斜斜:大儿,听说你病了,很着急。本想去一趟,但腊月寒天的,家里不敢离人。带来的东西用来熬水喝,治咳。另外,要少抽烟、少熬夜、多穿衣服……你妈。我打开包,见里面是一大袋柏树果。

妻子一定要扔掉那袋柏树果,尽管我一再阻止,最后还是被她丢进了垃圾桶里。

一场大雪降临在这座老城。上午,我正蜷在床上看电视,门铃响了,打开门,竟是母亲,包着头巾,穿件黄大衣,满身的雪花……“这么冷的天,你不该来,”我嗔怪道。母亲说:“不来不行哪!干着活就想到你,怎么也安不下心。今天一早就动了身,但班车没来,只好打着火篱走到镇上赶车。”联想到年近六旬的母亲举着火篱在风雪中的山路上摇摇晃晃穿行的情景,我觉得胸口挺堵。

母亲急切地问:“托人带的信和包收到没?”我点头。“熬来喝了没?”我嗫嚅了半天不知说啥。母亲已经明白了,她望了我一眼,再不说啥,只低头剥糖,但剥了好一阵也没剥开糖纸。

吃了午饭,母亲便急着要出去,说去办件事,几小时后再回来。4点多钟,母亲回来了,一身的雪花,右手提着一个旧砂罐,一塑料袋柏树果。她灿烂地笑道:“柏树果城里没有,我赶车到你幺姨家去摘的,顺便把她家的砂罐也借来了。”母亲搁下东西,边换鞋边说:“小时候,这不花钱的单方治好了你的咳,也治好了你二弟的咳。你还记得不?”我点了点头便背过身走到窗下去,眼眶一下潮湿了。

当母亲端着熬好的药放在我面前时,她看看药,又看看我,吁了口气,像完成了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很幸福很满足地笑着:“行了,熬好了。烫,等会儿喝吧!”

妻一开门进屋,就闻到了药味,也不管母亲热情的招呼,惊乍乍地叫:“怎么这么大的药味?”“妈弄了个止咳的单方。”妻端起药一看:“天啊!柏树果也熬来喝,有毒怎么办?”一旁的母亲慌乱地说:“没毒,没毒。”妻子看都不看母亲一眼,大声斥责我:“买了那么多好药,看了那么多名医,就不如一个土单方?不能喝!”母亲尴尬万分,目光游移,到后来,连瘦小的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我忙把妻拉到一边,小声说:“这是妈的一片心意。我不喝会伤她心的,况且,我小时候喝过,有效。”妻甩开我的手:“不行就不行,你不要命了?我拿去倒了。”说完,她伸手去端药,我去阻拦;妻一失手,碗掉在地上,“叭嗒”一声,碗碎了,药溅了一地……

母亲呆呆地。我的手在妻脸上划了一个弧。妻的哭声由小到大……“离婚!”“离就离!”

母亲慌乱起来,她站在妻面前,拉住她收拾衣服的手:“媳妇,你千万别走啊!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来!”又走到我面前:“妈错了,怎么就没想到你有那么多好药,哪还用得着这小单方呢?都是我惹的祸。你去给媳妇道个歉,就算为妈着想,委屈一下吧!”

妻关死了门。母亲去敲门,门不开,于是隔着门大声说:“媳妇,都是我不好,都怪我,你别生他的气。”然后又急急地跑进厨房拿出帚把,收拾完,她对我说:“我走了,到幺姨家去,有时间再来看你。”说着,她包起头巾,穿上大头鞋,裹紧黄大衣,提起砂罐,迈出了门。我看着她蹒跚的步履、伛偻的腰背以及苍苍的白发,禁不住鼻子一酸,一把扳住她的肩膀,声音颤颤地叫了声:“妈,让您老受委屈了。”母亲转过身,看了我一阵,豆大的泪珠突然开闸一样汹涌而出:“妈老了,不中用了,想给你们做好事都做不成。大儿啊,不论你当多大的官,有多少钱,你始终是妈的儿,是妈心头的肉。”

这座老城的上空,雪一片一片地往下飘……

(黄志强摘自《新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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