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富为师身正为范教育“环保”员
2000-06-05尤天晨
尤天晨
我总算自食其力地读完了大学。
进入家乡的市二中教高三(8)班的语文,据说是老校长的主意。她曾在一些教研资料上看过我的论文,认定我可以“挑大梁”。我心里没底,再三推托不掉,只好接受委任。事后知情人才对我说,傻瓜,毕业班有“外快”挣,多少人削尖脑袋也轮不上这趟差呢!
果不其然,开学才两天,就有人给我送来“外快”200元。来人是我班数学课代表姜璐的父亲,市区一家个体书店的老板。姜老板首先赞美了一番我的才气,当我渐渐进入他所需要的那种虚荣状态时,我的手中忽然被塞入两张百元钞:“尤老师,我家姜璐各科成绩都不错,就是语文拖后腿,去年就因作文偏题而落榜……希望您给她开开小灶,烦劳之处,咱心中‘有数”。
我没有处理“外快问题”的经验,但我本能地拒绝了他的金钱。教育学生是我的职责,我无法想象自己一旦接受了他的“馈赠”,何以面对姜璐的眼睛。其实,我很需要钱,教师的高薪在我们这里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我乡下父母秋播的化肥还没买;姐姐常常发作的“胆结石”一直保守治疗,得尽早筹钱动手术;办公室里从国庆到元旦竟有4位同事相继要结婚;我还想存钱买电脑,结束在方格稿纸上横平竖直的劳累;还有最没边际的爱情,谁知未来的那个“她”小嘴一张是个什么数……教师也是人,离开知识宝库就陷入柴米油盐。然而 ,我不能因为这些而向学生明码标价出售知识。因为知识的底座上胶合着教师的人格,而人格无价。
我送走了表情尴尬的姜老板,几乎没容我整理一下思绪,王老师就密探般地把我拽到僻静处耳语道:“中午去海鲜大酒楼吃饭。‘红灯记的父亲作东,下了课就去,是楼上雅座。”王老师是高三(8)班的班主任,请老师吃饭的家长们往往都通过班主任带动各任课老师。“红灯记”因入校以来考试从未及格过而得此名。他的父亲是市里颇有权势的带“长”的人物。
那天只有我没有赴宴。同事们回来后个个显得如沐皇恩,精神焕发。每人都从一式的包里取出一式的名烟名酒,还有购物券什么的。
开学初的这点“星火”到了教师节才算真正“燎原”起来。许多学生家长打着“尊师”的旗号给我们送礼。私企老板的慷慨令人咋舌。可叹许多衣衫破旧的农民也被卷入这股送礼旋风——可怜天下父母心!面对命运未卜的高考,山芋喂养出来的孩子同样需要博取老师的重视。所以,当他们羞愧而卑微地将装着土特产的背篓提到我的宿舍时,我在辛酸之余感到愤懑:究竟是谁在无形地勒索着与我同样困苦的父老乡亲?!
我谢绝了所有家长的相赠,无论是土豆还是金钱。他们或者对我面露钦佩,或者私下笑我不识抬举。然而,我宠辱不惊。
我的“清高”不但导致了我与同事们的贫富悬殊,还使我的人际关系变得空前紧张。有人嘲讽我该到反贪局去工作,否则可惜了骨子里的清廉。只有学生们对我格外尊敬。我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学生身上——我拒绝了许多,却唯独不敢拒绝那些家长的殷殷期望。就像姜璐,我一直在抽空辅导她的作文。她在倾听我的讲述时总是显得身心愉悦。
如今的校园也是许多书商关注的市场,他们永远想用各种复习资料在这里榨出些油水。而任课老师是评价这些资料的实用价值的权威,也常常可以决定买与不买。书商为促销,总是以“回扣”打动原本矜持的心。老师们为了这笔可观的隐性收入,无休止地给学生订购资料,虽然他们也知道这些资料在选题上并不科学,甚至相互之间多有雷同,学生们为之付出的其实是一种重复的机械性劳动。可面对着近视、佝偻、神经衰弱等“毕业班综合症”,在书商们“有钱大家赚”的笑脸下,老师们大多会选择“合作”。
姜璐的父亲用他商人的锲而不舍再次找上门来,并联合高三(8)班所有的任课老师来我宿舍游说,要我接受他推销的“高考模拟试题50卷”系列丛书中的《语文卷》,按学生人数算,共70本。之所以要请其他老师当说客,是因为“系列”两个字把我和他们捆绑在了一起——资料必须成套出售。所以我的决定关系到众人的利益。而我一翻开那本样书,就在心中抱歉起来,因为它的内文字迹模糊,错字连篇,随便看了一道选择题,四个选项中竟然找不出那个“唯一正确的答案”。再看封面封底,无书号,无出处。我明白了,这是盗版资料。
“尤老师,这次有60%的‘回扣,定价6元,六六三块六,70本,200多块呢!“姜老板的小算盘打得溜精。众人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我表示爱莫能助。我对我的同事很失望。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一边高谈爱生如子,一边又把他们围困在一堆没有复习作用的废纸中昼夜奋战?我的“顽固不化”终于让他们悻悻而去,并就此拉开了我形影相吊的生活序幕。
我们的校园绿树成荫,风景如画,但我看到了空气中的二氧化硫和颗粒悬浮物。我和我的同事们一直从两种不同的角度替对方感到悲哀和可怜。也许我不能改变他们的观念和行为,但我坚决拒绝被他们同化,否则枉为人师。纵然我一生贫穷孤独,我也要用行动来保卫教坛的圣洁,做一名教育“环保”员。
(刘江鹏摘自《涉世之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