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晚年的“纸”缘
2000-03-24刘仁庆
刘仁庆
我国30年代的著名作家沈从文于1988年5月10日逝世,至今已有10多年了。一般人以为沈先生擅K写小说,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与巴金、老舍、丁玲等齐名。可是,很少有人知道,1950年以后——如果说是指沈从文先生的后半生的话,他还是一位颇有见地的古纸专家。
“文革”后期,笔者曾与沈先生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受教匪浅。
记得那还是1975年初,文革“暴雨”稍过。我应邀到中国历史博物馆去帮助他们搞防蛀纸的研究。刚去不久,就一位同事指着一位瘦矮老头悄悄地告诉我那个人就是沈从文,他刚刚被“解放”!我听后,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在我原来的印象中,沈先生是位大作家,一定人高马大,他的小说的风格以优美、清新、细腻见长,赢得了许多人的喜爱。他怎么会是一个在博物馆工作的矮老头呢?于是,我带着十分的好奇和不解,开始了和沈从文先生的接触。
那时候,沈从文先生独自住在北京东城区的一间小平房里,房间不大,只摆设有一张上下两层的双人床、一张方桌和一把椅子。每当我去看望他时,他都要把堆在床上、桌上、地上的书或者什么资料挪开来,以便腾出一点空间来,再开始说东道西。谈到兴高采烈的时候,他常会去拿暖瓶倒水给我喝,但倒出的水大多都是凉的。每当这时,沈先生总是一脸的歉意说:又忘记换水了!
沈从文先生是一位很正直也很自尊的知识分子。1949年北京刚刚解放不久,他被派到“华北革大”学习了一段时间。这时,有人悄悄地告诉他:“你的书被查封了,你今后不能再写小说了。”于是乎,在书店、图书馆里,沈从文写的书统统从书架上被撤了下来,就连书局里留存的纸型也一并被毁掉。随后,他被分配到中国历史博物馆。刚到博物馆之初,他很惆怅、彷徨、苦闷,他总是在想:“如今我不能再写小说了,那我干什么好呢?”
由于沈从文的毛笔字——行书、楷书、草书写得都很得体,因而在上班之初,分配给他的任务就是为展品写标签和说明。每当工作之余,他就会凝思遐想,总想动脑筋搞点什么研究。但从何下手呢?面对馆内林林总总的春秋铜器、汉唐木俑、宋元缎锦、明清书画,还有历代的陶具瓷皿、云丝真绸、朱砂漆盒等,他总会感慨万千:这是多么无垠、深邃的天地啊!于是,他决定把自己无限的热情和有限的精力投入到中华民族的文物研究领域中去.并为之乐此不疲。于是.古代纸张和古代服饰,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所研究的众多课题中的两个专题了。
为了搞好古纸研究,他整天醉心于研究各个朝代、各种各样的古纸。每当面对故宫博物馆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古纸时,他总会为没有引起有关人士的足够重视而叹息,也更会为没有人去研究、观察、分析、比较古纸的异同点,以至让那些古纸成了一堆“死物”,或是由于保管不善而给糟塌了深以为憾。
在冒着极大的风险从事研究的过程中,他发现有的纸只见到实物而不知其名,有的纸知其名又不明其物,这样便给研究工作带来了不少的困难。然而,积累出智慧,比较显真知。文物(含古纸)研究不能抄来抄去,要把自己的东西——与别人不一样的摆出来。为了鉴别千姿百态的古纸的异同,他总是要千方百计地把实物与文献相互印证、相互补充、相互纠正,然后从联系、对比中区别是与非,并最终取得骄人的成果。
或许是对纸用“情”太深、太痴的缘故,晚年的沈从文写字、写文、写信时,一向不喜欢用好纸,他以为是奢侈。因此,他经常是去土产门市部购买普通的白纸使用。至于他用的笔,多半是当时卖几角钱一支的毛笔。每当有朋友送来要求题字的纸时,往往是纸越好他就越不敢下笔,有时甚至难免会一拖再拖,最后竟给搞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