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克林顿总统追记
2000-02-16朱幸福
朱幸福
对一些常驻第三世界国家的中国记者来说,采访驻在国总统不算太难,有的可能相当容易。但要采访世界超级大国的总统,这简直比登天还难,除非碰到非常特殊的情况。在中国常驻美国的记者中,我们算是非常幸运的,因为我们有机会在白宫采访了当时正受莱温斯基性丑闻困扰的美国总统克林顿。
这是一次难忘的采访,发生在1998年6月。克林顿总统应邀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的消息公布后,我们立即向白宫提出采访克林顿的要求。但我们得到的答复是“不可能”,因为克林顿在这以前几乎没有接受外国记者专访的先例。一位政府官员还私下对我们说,蒙古总统访美时,克林顿总统“忙”得连照面都不打一个。
为了让白宫官员同意我们的采访要求,我们在申请信中说了不少好话,并且愿意把我们的提问送给白宫参阅,以便让克林顿事先进行一些准备。我们还通过各种渠道努力争取这一机会。在中美双方的共同努力下,白宫在最后一刻同意了我们的采访要求。
中国常驻华盛顿的有10家新闻单位共20多名记者。6月19日下午,中国10家新闻单位的首席记者按照白宫要求提前一个小时来到会场,等候克林顿总统接受我们的集体采访。我们中国记者商定的采访原则是提问既要切题,简明扼要,体现出中国记者的水平,同时不能太挑衅。坦率地说,北大的学生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对前去演讲的克林顿提问非常尖锐和“刁钻”,而且相当有水平。但是我们却做不到,因为我们毕竟是常驻记者,在有些敏感的问题上不能故意“挑衅”克林顿。
采访前,我们谁也不曾想到同克林顿总统握手。当罗斯福会议厅的侧门突然被打开,脸上挂着惯有微笑的克林顿走到我们跟前时,他把手首先伸向中国青年报记者翁翔,因为他距离克林顿最近。第二个同克林顿握手的是我,我预祝克林顿总统的访华成功。接着,克林顿绕着椭圆形桌子同所有的中国记者一一握手。
落座后,克林顿愉快地接受了我们的采访。新华社驻华盛顿分社社长李红旗代表中国记者首先感谢克林顿在访华前夕接受我们的采访。他接着向克林顿提出了第一个问题,其他记者随后每人轮流提出一个问题。
上海是美国历届总统访华的必经之地,中美两国于1972年在上海签署了著名的《上海公报》,为隔绝了近四分之一世纪的中美两国拉开了关系逐步正常化的序幕。时隔26年,克林顿总统这次到上海访问的主要议程是什么?他将给中国和上海人民带来什么样的重要信息?我向克林顿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首先我想看看上海”,克林顿在回答提问时这样说,他的这一回答和幽默的神情引起满堂笑声。他接着说:“世界上的每个人经常读到上海飞快发展的新闻。我想亲眼目睹充满活力的上海,想了解上海是如何代表中国经济的未来。我在上海访问期间将会见各界人士,他们正在创造中国的未来。”
克林顿总统还喜形于色地对我们说:“创造机会和追求美好生活是我们两国和两国人民的共同愿望。我们应该尽可能努力共创未来,让每一个人有机会充分施展才能和发挥想象力。我对上海之行感到非常激动。”
谈到这次中国之行时,克林顿表示,他希望通过这次访华使他和美国人民能够更多地了解中国,了解中国的悠久历史,了解中国目前正在发生振奋人心的变化和中国人民为创造未来而具有的惊人潜力。与此同时,他希望中国领导人和人民通过他的这次访问也对美国有更多的了解,希望美中两国政府之间的合作领域得到拓宽,两国人民之间的友好伙伴关系得到进一步的促进和发展。
在这次采访中,克林顿回答了一系列问题,这些问题包括:中美如何发展面向21世纪的建设性战略伙伴关系;军控以及东亚地区的安全问题;打击国际犯罪和贩毒;加强能源和环保、科技、经济和法治等领域的合作;中美谈判签署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可能和前景;美国何时解除对华剩余的制裁,等等。
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台湾问题一直是中美关系的核心。如果美方对台湾问题处理不当,中美关系的稳定和发展就会受到严重影响。在这次采访中,台湾问题是我们中国记者和读者非常关心的问题,我们事先商定由《人民日报》驻华盛顿首席记者李云飞提出这个问题。
李云飞是资深记者,政策水平挺高,他事先作了准备。他是这样提问的:总统先生,您在访华期间是否将重申美国政府在台湾问题上已经作出的明确承诺:美国不支持“两个中国”或“一中一台”、不支持台湾独立、不支持台湾加入联合国和其他有主权国家身份的国际组织。
我们以为健谈的克林顿将在这个问题上放开来讲几句,一方面重申美国的立场,另一方面可能加上一些新的内容。谁知克林顿的回答非常圆滑,而且相当简短。他说,他将向中国领导人重申美国的承诺,再次表明美国坚持“一个中国”的政策,并遵守美中三个联合公报的原则。说到这里,克林顿把话收住了。他的这一回答使我们多少有些失望。
按照中美双方商定,克林顿应该在访华期间重新阐明“三不”立场。可是在北京访问期间,克林顿闭口不谈“三不”。圈内人以为克林顿可能把此事给忘了,或者美国人又要说话不算数,因此心里有些着急。在上海访问时,当上海学者吴心伯在座谈会上向克林顿提问时,克林顿这才借机重申了美国政府在台湾问题上的“三不”立场。
美国少数抱人权和冷战思维的议员经常批评克林顿的对华政策,并在国会提出一系列反华和涉华议案,无中生有地把一桶桶脏水泼在中国头上,试图迫使克林顿改变对华政策。克林顿总统在坚持现行对华政策的同时,将如何处理国会山炮制的哪些反华诉案?
克林顿总统说:“我认为中国人民首先应该了解我们的制度,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有些人不管我做什么总是提出批评。”(会议厅内爆发出会意的笑声)。克林顿接着说:“假如我走出白宫,张开双臂证明我会飞翔(笑声),有些人就会指责我做错事。”(又是笑声)。克林顿指出:“这就是民主,许多批评就是冲着民主来的。”
“我们的立国先驱者本杰明·富兰克林曾经说过这样一句名言:‘我们的敌人是我们的朋友。”克林顿引经据典来强调自己的论点。他说:“我们的批评者有时是我们的朋友,因为他们指出我们的缺点。所以当人们批评我们的时候,我们应该听取他们的批评,这一点是重要的,因为他们有时是对的。我们不可能作出的每一项决策都是正确的。”
说到这里,克林顿话锋一转继续说:“在这样的背景下,我必须提出批评我的人在对华政策问题上都是错误的。我相信大多数美国人同意我的观点。大多数美国人希望同中国政府和人民保持建设性的伙伴关系。我相信大多数美国人明白我们现在有分歧,100年后我们还会有分歧,因为我们是不同的人民,有着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制度和不同的背景。”
克林顿指出:美国国会必须承认这样一个事实:从长远来看,我们必须选择同中国保持接触的政策,而不是孤立和疏远中国。在这基础上,我们再来讨论扩大两国之间的合作关系。我将坚持正确的东西,我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击败国会试图破坏美国同中国和中国人民发展伙伴关系的任何立法。
在回顾和展望中美关系时,克林顿总统指出,中国拥有世界上最古老、最丰富的文化,根本不需要去否定它。美国人过去曾对中国怀有一种特殊的情感,许多美国人曾经生活在中国,在战争年代同中国人民共同做过许多事情。
他强调说:“美国人对中国人的感情恐怕要比中国人所意识到的更为强烈,我相信我的中国之行将有助于我们继续增进这种情感。”他最后对我们说:“美国人民希望中国人民平安健康,我们想更多地了解中国的今天和昨天,也希望更多地参与中国的明天。”
采访克林顿总统前,我们提出在采访结束后同克林顿一起合影照个相。白宫新闻官为难地说,总统非常忙,照相安排不上了。我们一听急了,采访总统连张照片都没有,这算什么采访?!我们立即向对方表示,我们宁愿缩短5分钟采访时间,也要同克林顿合个影,因为报社在刊登采访文章时需要配发新闻照片。女新闻官谢尔达同上司商量后,爽快地同意了我们的要求。
45分钟的采访很快过去了,克林顿总统站起身来兴致勃勃地同我们一起合影留念。应一些年轻记者的要求,克林顿慷慨地再同每个记者单独合影留念,脸上自始至终挂着人们非常熟悉的那种微笑。最后,他再次同我们一一握手告别,神态随和亲切,没有总统架子。
新华社摄影记者刘宇那天给我们中的部分记者抢拍了一些照片,但在关键时刻他两个相机里的胶卷都用完了。我们只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白宫摄影师身上,摄影师乐意不断按动快门为我们代劳。因为我们同摄影师素不相识,谢尔达答应在克林顿访华后把集体合影的照片冲洗出来,并让我们人手一份。
对于谢尔达小姐爽快的承诺,我们将信将疑。白宫活动这么多,摄影师每天都有大量拍摄任务,他会想起我们这些连名字都对不上号的中国记者吗?白宫新闻官会兑现自己的承诺吗?我反正对此不抱很大的希望。
7月中旬的一天,谢尔达突然打电话给我,她在电话里高兴地告诉我,照片已经冲印出来,要我下午去白宫取,或者按照地址给我们邮寄过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当然希望当面去取。当我看到同克林顿集体合影的大照片时,心里非常感动。我称赞白宫的办事效率高,感谢女新闻官的周到服务和帮忙。
过了两个星期,谢尔达小姐把一个装有我们单独同克林顿合影的大信封交给我,并要我提供每个中国记者的姓名和新闻单位名称,她说要让克林顿总统在照片上为我们每个人签名。我听了当然喜形于色,立即满足了对方的主动要求,并留下了我的邮局信箱。
1998年7月31日,我收到白宫新闻官员谢尔达小姐寄来的一个大信封,里面装的是我们中国新闻记者单独与克林顿握手合影的照片,上面还有克林顿为我们每个中国记者的签名和良好的祝愿。
看着我们同克林顿的集体以及单独合影的照片,再回想白宫安排我们采访克林顿、新闻官尽量满足我们的采访要求并把珍贵的照片送到我们手里,我们心里感慨万千,打心眼里佩服白宫世界级的公关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