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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一亮着的灯

1999-11-23聂彩霞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9年11期
关键词:沙石小姐杂志

风轻轻融化无言的情节

草木森林

是我夜半归来时

惟一亮着的灯

沙石是一家知名杂志的编辑,比我大两岁,24岁,半年前应聘来到这家杂志。我们相识的缘由是他的一张电脑打印的约稿函,除去“聂彩霞”这三个手写字可以看出书者的一丝儒雅外,其余给我的感觉是一台冷冰冰只能强制执行毫无人情味的机器。然而,这只是一个表面现象,就像从“机语”上看不出纸张的质地一样,从他的约稿函也猜不出他的气质属于哪一种。

于是我寄稿,没信。他则回电话。一来二去,我们便熟了起来。他在无意中让我感觉到我们是朋友。比如他说他们杂志的故事“不是感人的就是吓人的”。比如他说他们杂志的风格是“吹”人泪下,但“吹”是吹牛的吹。

我们联系的方式基本上是打电话。除了我寄稿子他寄杂志我们谁也看不到对方的墨宝,当然,我们也从未见过面。

那天,他又打来电话谈我的一篇稿子,末了说我们杂志要招一批文字编辑,你过来,咱们做“对手”怎么样?

我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想出去看一看,后来他便一直在帮我留意“出去”的途径。前几天他就告诉我《南方周末》招人,问我要不要试一下?我说牌子太大,不敢贸然行动的。他说如果有不大不小正好合适的再通知我。我只当他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一直挺当真。

我说半年前我就试过,但你成功了。我失败了。

他调侃说咱们差一点在半年前就做了同事,不过现在也不晚。如果有意的话我帮你打听打听条件,下午等我的电话,好不好?

下午办公室的第一个电话就是他打来的。

他说我没查到条件,估计和我们这一批的条件差不多吧。我告诉你个电话,这是行政部的,具体情况你再问一下,有结果了给我打传呼。

他的口气中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好像我做他的同事只是手到擒来的一件事,只看我肯不肯动这举手之劳了。他的自信也感染了我,我嘴里说这还是一件很遥远的事,但心里已飘向了那座城市的那个知名杂志以及未曾谋面的他。

我在放下他的电话的同时就拨通了行政部的电话,一个听起来很有涵养很厚重很和蔼的老先生接了电话。我问了条件并说了我的情况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又画蛇添了一足:我说半年前我就参加过招聘。我的言外之意是你们在上次就漏掉了我这条大鱼,这次可要考虑清楚了。但我没想过人家的想法可能会是上次就被淘汰掉的,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我没想那么多,我被幻想中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电话里我想像中慈眉善目的老先生很认真地记下了我的名字,说他帮我查一下再说。我傻乎乎地说我再打电话而忘了留下我的电话。我只想着主动出击而没考虑采用守株待兔这种方法。守不守得住兔,电话来或者不来,都是结果。

我犯了策略上的错误,后来我常常这样想,不然,结果不会这么快就明朗化的。

第二天的同一时刻我又打了行政部的电话。而这一次接电话的是一位南方口音的小姐。她的态度极不友好,我想她一定满脸青春痘而且极其刁蛮。我小心翼翼地说了昨天的情况,她不耐烦地说第一次不行第二次怎么能行呢?我说第一次不行怎么就能说明第二次也不行呢?我们两个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但我们谁也没找到让对方信服的论据。昨天,我是被虚幻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今天,我则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我知道她说的不对,但我不知道她究竟错在哪里。我只能转移话题问昨天接电话的那个老先生是谁?在潜意识中,他可以避开巨礁为我力挽狂澜。但南方小姐强硬地给我下了最后结论:你别管他是谁。反正你不行。

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

放下电话,我好像从30层楼缓缓向下坠落。充满了轻飘飘的痛苦。这时,我才想我应该反驳她的话:你第一年没考上大学,那么你第二年也一定考不上吗?

我不是一个多愁善感如林黛玉般的女孩,但我从未接受过这种直接说“不”的否定方式。那个南方小姐不仅伤害了我,同时也伤了她自己——一个不懂婉转说“不”的女孩,她便少了一种婉转的美丽。或许,她比我失去的更多,我受伤的自尊会因时间的流逝而愈合,而她的打折的美丽只会越打越少。

我重重地从30层楼掉了下来,我没有望着自己的影子扬长而去的潇洒。我需要一个人静静地坐一坐,慢慢释放我被摔的苦痛,释放到我能足以掩饰的程度然后春风满面地再去做我的工作。

我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电话急促响起。我猛然抬起头,缓和口气,“喂”了一声。

竟然是沙石!我像一个做完恶作剧被老师当场抓住的孩子感到尴尬不堪。他的电话太猝不及防了,我连表情都来不及调整。

多亏是电话,他看不到我欲笑还哭的表情。

他问:昨天打电话没有?结果怎么样?

昨天?他不知道我的今天也已经无可挽回地过去了。

但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傻得像一个白痴,脆弱得像一件瓷器,一触即碎。

我故作轻松地说人家说先查一下我以前的资料,不过我真笨,竟然告诉他我这是“二进宫”了,人家一定会认为我第一次不行第二次怎么能行呢?我应该若无其事地再寄一份简历对不对?

说完这话我眼泪欲滴。让我受伤的不是结果,是过程。那位小姐杀人不见血。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出我轻松背后的东西。

他用他圆润的、和他们的杂志一样很富有感染力的普通话说,人家肯定也考虑到了你是女孩脸皮薄,不像我们男孩,停发几个月工资可以上街要饭去,你们女孩能吗?

他把原因归结为做女孩的失败而不是我个人的失败,我的眼泪滴落无声。其实他适合于做一个“零点悄悄话”之类的心理节目主持人,他能让你哭让你笑,让你自信让你失败了还庆幸自己多亏失败了,不然的话那祸可闯大了。

我知道这是他的良苦用心,但他不知道我不是怕失败而是已经失败了,如果他知道的话。他一定有办法让我马上春风满面,但我现在宁可自已稀释痛苦。

过几天再打电话问一下,好不好?他好像是在哄一个小孩。

我勉强回答说好。我肯定不会再打电话的,但我肯定还会参加下一次的招聘。我会若无其事地寄上我的简历然后守株待兔。

第二天沙石打来了三天内的第四个电话。

打电话没有?

我放弃了。

真的放弃了?

真的放弃了。

其实做我们杂志的作者要比编辑实惠得多。你看我们杂志哪有一个名编辑?

我笑了,是真正意义上的那种笑。只要他不追问我放弃的原因,我就会忘了这件事。我知道是他加速了我忘记的过程。过程可以杀人不见血,也可以润物细无声。

我从未通过长长的电话说过一声短短的谢谢,虽然,这声谢谢十分必要。他很忙,忙到接到我的传呼后让秘书拨电话直至接通。但他却在三天内给我打来四个电话,累计达一个小时。

如果这也可算是一个事件的话,那么在这个事件中,他是惟一的知情者。如果这是一场跋涉的话,那么他是我夜半归来时,惟一亮着的灯。

我无力淡化我心中对他的感激。

这种感谢的表达我选择在圣诞节,用书面的形式。虽然圣诞卡的用途已由问候代替了表情达意,但我仍会像小女孩一样精心布置这张卡。

贺词我早已想好:

曾经看过一篇文章叫男人无年龄,意思是说那种属于男人的绅士风度是与年龄无关的。你是我所认识的男孩中最有魅力的,因为你懂得关心别人。关心别人的含义不是给她什么,而是帮助她不要失去她不想失去的,比如自尊,比如自信。

我想他一定会懂。一个懂得关心别人的男孩,已经深入了对方的心灵。

(苏春焕摘自《爱人》1999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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