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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商贩年广久

1999-06-14冯平袁泉

南风窗 1999年6期
关键词:小平傻子芜湖

冯平 袁泉

年广久像天上的云一样行踪不定,采访他大多要凭运气。经过芜湖市工商联几位领导的多方努力,我们总算不虚此行。在芜湖市工商联新落成的办公大楼里,我们终于见到了这位号称"中国第一商贩"的"傻子":他有些蓬乱的头发明显留着仓促起床的痕迹,一身藏蓝色的西装也不见平整挺括,被烟熏得发黄的手上留着长长的指甲,一枚硕大的金戒指在干瘦的手指上显得分外惹眼,削瘦的脸上透着市井生意人特有的精明。

年广久是位颇有争议的人物,有人称他的沉浮起落是改革大潮的浮标,也有人称他是钻营历史空子的"投机分子",我们来到芜湖,就是为了感受一个真实的年广久。

文盲、贩子和劳改犯

年广久忌讳别人对他的三种称呼:文盲、贩子和劳改犯,犹如鲁迅笔下的阿Q忌讳别人指着他头上的癞疤说"亮"一般。

年广久出身贫寒,他1937年出生在芜湖的一间茅草房里,7岁开始在街巷捡烟头挣钱,9岁做学徒经商,10几岁接过父亲的水果摊开始持家。他一直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因为不识字而被指指点点称为"文盲"。据说年广久近几年学会了几个字---会写自己名字了。

初识年广久的人肯定想不到他会大字不识几个。这天中午,年广久带我们去芜湖一家生意兴隆的饭店吃饭,结账时,他特意从服务小姐手里抽过菜单,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然后才掏钱付款。后来同行的工商联同志告诉我们:"别看他老是看得这么认真,其实他不识字。"不过年广久也有为"文盲"而自豪的时候。他说:为什么安徽省这么多生产瓜子的厂子都倒掉了,而"傻子"瓜子一直大旗不倒?我一字不识,为什么能把那么多企业经营得那么好?因为我是商业才子,我能看准市场经济中的机会,就像头发上抹了油,别人一抓,我就溜掉了。

有无文化各有好处,年广久这样认为,文化会束缚人,一个有文化的人当时不会像他那样敢想敢冒出来。80年代初他雇用了100多人为他打工,被地方政府定义为"剥削阶级",到了中央才被邓小平重新定论。敢闯敢干使年广久成了新中国第一批富人。

年广久的师傅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偷卖瓜子,被警察追赶引发心脏病猝死的。小商贩的命运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贩子",无论在哪个时期都是贬义的,或是指他东躲西藏、善于钻空,或是指他地位卑微、为人不齿。10多岁就沿袭了父亲"傻子"称号的年广久有了钱后,很希望邻里乡亲社会公众另眼看他。他想通过仗义疏财换取社会对他的尊重。在儿子上中学时,经班主任介绍,他准备给学校捐一笔奖学金,当学校就此进行讨论时,许多老师提出异议:给优秀学生颁发"傻子"奖学金,这不是往学校脸上抹黑吗?年广久还到过儿童公园捐款,社会议论纷纷:瞧,傻子在收买人心。

在别人的眼里,他除了钱,什么都没有;而且很长一段时间人们对那些有钱人有种莫名的憎恶。年广久的婚姻问题使他长期苦心经营的社会形象一败涂地。这位50多岁的个体户,与发妻离异后,1987年同一个20出头的年轻女大学生再结连理,演出一幕惊世骇俗的婚姻。年广久"爱江山更爱美人",为排除家庭的阻挠,他甚至把企业和家产一分为四,自己只留得其中一份。在外界的眼里,这桩姻缘则被视为"金钱与爱情的交易",成为人们对暴发户的一种鄙视。

年广久曾被两次收监,"一进宫"是在60年代,罪状是"投机倒把"。"二进宫"是在1989

年,罪状是其在与芜湖郊区政府联营期间"贪污、挪用公款"。年广久是一个文盲,看不懂按会计制度制作的规范的账本,于是企业里的财务是一本糊涂账。他说:我只要知道进腰包多少钱,出腰包多少钱就行了。经过两年的调查,法院终于清楚年广久在联营期间虽然账目不清,但不构成贪污和挪用公款,因此该罪不成立。

但是年广久并未被释放回家,法院以流氓罪判处他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两年。在法庭调查中,法官问年广久:你是否以解决工作为名,奸污过10名女工?

倔强的年广久回答:不是10个,是12个。回忆当时的情绪,他说:你给我凑足大满贯,我不如给你凑一打。事实上,在这场官司里,谁是这流氓罪的原告,至今无人知晓。

直到1992年,邓小平在南巡讲话中提到"三个有利于"的标准,并再次提及"傻子"瓜子:农村改革初期,安徽出了个"傻子瓜子"问题,当时许多人不舒服,说他赚了100万,主张动他,我说不能动,一动人们就会说政策变了,得不偿失。于是年广久就糊里糊涂地被无罪释放了。

出狱后,人们发现年广久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豪放的性情变得怪僻,他深居简出,大量时间消磨在澡堂和睡床上。

在邓小平时代没有发大财

年广久称自己在邓小平时代没有发到大财。他把原因归咎于地方政府的政策多变。他说:安徽是改革最早的地方,为什么现在浙江跑在前面,而安徽还是受穷,就是政策多变。

年广久吃过不少苦头,1985年2月的有奖销售是他赔得最惨的一次。他受全国市场兴起的有奖销售热启发,经市工商银行担保,在全国20多个城市展开有奖销售,一时间"你想拥有一辆轿车吗?请买傻子瓜子"的广告词铺天盖地,"傻子"卖得发疯,岂料1个月后,国家出台政策制止有奖销售,年广久直接跌进60多万元,加上由此引发的一场与蚌埠分公司之间的官司,他因败诉再次损失近百万元。"傻子"瓜子也因此声誉受损,跌入低谷。

小瓜子为何没有炒出大产业?人们对年广久的评价则是另一种声音。

熟悉父亲个性的长子年金宝(现任安徽省傻子集团经济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认为,父亲当时之所以出名,是靠新闻炒起来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全国都在找典型,那时父亲很能吃苦,瓜子也做得好,于是就被《芜湖日报》抓了典型。"傻子"从此在人们心中打下烙印。邓小平几次提到"傻子现象",那指的是"傻子"这种现象,而不是指年广久这个人,但不管怎么说,"傻子现象"后来发展成一个品牌。父亲个性天不怕、地不怕,得罪了很多人。作为"傻子"品牌的拥有者,他很不注意自己的言行,给品牌造成不少负面影响。

年金宝称父亲在生产经营上也很落伍。年广久一直到50多岁都打着赤膊亲自上阵,在烧得通红的大铁锅前炒瓜子,他习惯于家庭作坊式的劳作,当市场一大,他就忙不过来。瓜子不够卖时,他就到其它作坊收购,装入自己的包装袋。而当时其它品牌的产品已上了机械化生产线。年金宝认为父亲最糟糕的是见利忘义,不注意产品质量,为了赚钱竟敢出卖商标袋子,这简直是自断后路。

在经营机制上,有人认为,年广久这辈商贩的成长期是在全国一统的计划经济时期,其非法的地位,逼出了他们东躲西藏、有缝就钻的生存能力。在市场经济中取得了合法地位后,如何依法经营,对他们来说显得有些陌生,更不用说去依法保护自己的权益。1986年,他因偷税漏税被罚数十万元,年广久称因为不懂政策而误入雷区,这给公司带来不少震荡。在搞联营公司时,公司产权不明,分配机制不公,甚至对联营方不尊重,常常在公众场合出口伤人,导致双方反目成仇。

同时,父子间的不和也使"傻子"伤了元气,现在年广久和其中两个儿子都各自为政,虽然都打着"傻子"的招牌。相互之间的拆台使品牌价值大打折扣。

年广久对自己的评价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而许多跟他有过往来的人则说他:小事精刁,大事糊涂。

我是改革的模子

1995年年广久像冬眠的蛇活了过来,他再度出山,准备重振"傻子"瓜子。

1997年9月,党的十五大召开仿佛给年广久扎了一针兴奋剂,他一口气在全国各地开了96家分店,雇用了200多人炒瓜子,500多人卖瓜子,当年的销售收入达3亿元。

沉默已久的年广久话又多了,他说:原来想自己年纪大了,一年能赚个一二十万就够了,但是党给了我们一顶保护伞,我们不用再害怕了,我从思想上觉得不干不行;小平同志90多岁还在工作,我才60多岁就不干了,想想不惭愧吗?

年广久经常说,他是中国市场经济改革的模子,他的所作所为都是给党看的,"我走的路子是否合格,需要党来评判。"

建国49周年国庆是年广久得意的日子。作为改革风云人物,他被邀请上了天安门城楼观礼,年广久说:"全国96位,安徽省就我一个。我一个普通老百姓能得到这么大的荣誉,是首长的关怀,干部的支持,我能有这么大的成绩,与小平同志的改革是分不开的。在我最困难的时期,是小平同志帮了我。"

重出江湖的年广久不再一张口就称自己为天才,而把曾对他不公的社会贬得一无是处;现在他对上级领导总是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曾经桀骜不驯的他到老了才开始遵循"国情",现实的境遇改造一个人的力量是巨大的。我们在芜湖听到的一个故事足以见证年广久当年的"胆大和张狂":有一年一位领导来到年广久的厂里视察,看到职工吃饭四菜一汤,就连连夸年广久善待职工,伙食搞得好。谁料年广久听了之后,就用石头把锅给砸了,他要用这种极端的态度说明一个观点:如果我们的企业也吃大锅饭,那早晚有一天饭碗也会被砸掉。我们想如果换作今天,年广久肯定会"给脸要脸"了。

不过说起邓小平,他瞳孔就会释放出颤动的波光,年广久是打心眼里真诚的。在年广久的眼里,邓小平堪称他的救世主。邓小平曾经在讲话中三次提及"傻子",三句真言都救渡他于"水深火热"之中。1997年2月20日,小平同志不幸逝世的消息传到芜湖,年广久悲痛不已,撒腿跑到邮局,给小平同志治丧委员会发加急电报:"惊悉邓小平同志不幸逝世,我们的心情十分沉痛,特致电表示深深的怀念。安徽·芜湖·年广久。"后来,年广久还去了一次小平同志的家乡,在那里大哭一场。

"改革开放许多人都富起来了,但小平同志为什么专门为我讲了三次话,我觉得这不是赚多少钱的问题,而是你为党为政府做了多少贡献。我的路子走对了,小平同志就关注我了。"历尽波折的年广久说,他对党和政府的感恩之情也由此而生,他要继续做一个给党看的模子。

"我做生意不能只想着赚钱,也要想到服务。我现在想多做些事,一个就是想回到农民身边。就是把农民的东西收上来,卖掉,农民就有了钱,有了钱才能致富。"年广久说,"我是农民的儿子,要用瓜子的生意带动中国的农民致富。"

另外,年广久又主动为下岗工人解决问题,在他的企业里,雇用的下岗工人有400多人。他认为这是十五大交给他的任务。"

年广久不是党员,但我相信党,紧跟党。党叫我抓市场,我就把一切都交给了这个市场,现在连家和房子都统统没有,我现在住在徒弟开的招待所里,工厂就是我的家。"年广久说。年广久觉得自己已在思想上入了党,他曾对人说过他想在62岁入党,就是本世纪的最后一年,不知他愿望能否实现。

年广久老当益壮,踌躇满志。如今在公司里,人事、储运、技术、供销、办公室和会计都由他一个人管理,还有一个副总(据说是他妻子李爱华)就是专管开发票,其他人包括厂长在内全部下工厂烧火、炒瓜子。年广久称自己管那么多事不需要多少精力,公司只要军事化管理,按规章制度办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实际上年广久并不轻松,据说他时常跑得"泪水汪汪,汗珠子直淌"。

年广久的邻居、也是多年的好友汪龙贵说:"他(年广久)说他要东山再起,我说不太可能了,年龄不行了,文化层次也不行。"

年广久确实是60多岁的人了,但他就是这样一意孤行的人。他还有他朴素的理想,"不管汗水再多,塘口再深",他还要趟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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