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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日式酒吧的小姐们

1999-06-14林星

现代家庭 1999年5期
关键词:妈咪日式店长

林星

在上海市西区一些僻静的路段,集中地开设着十几家日式酒吧。这些酒吧日语称为“司那古”,原意为小饭店,与其他娱乐场所相比,它们显得幽静、安谧,不十分引人注目。

这些日式酒吧一般都门面狭小,店堂不大。酒吧的主人都是从日本留学回国的“巴拉巴拉”经历者,称为“店长”。酒吧的营业对象以来沪经商、旅游的日本客人为主。

酒吧亦设服务小姐,每店三五人不等。她们的职责是陪客人聊天、唱歌。如果客人提出请她们喝酒,一般也不会遭到拒绝,但仅此而已,不会再有其他“内容”。她们普遍文化层次较高,每月有一份不菲的固定工资,因此严格遵守店规,从不向客人索要小费。

她们来自全国各地。一进酒吧,每人便有了一个日本名字……

理惠子和由美白天学习日语,晚上便可练习提高,可谓得天独厚。

她俩来自浙江萧山,同为29岁,一般的短发,一般的高挑,一般的纤瘦。两人从小就是邻居,高中毕业后眼睛大大的那位进了纺织厂当挡车工,脸上有酒窝的另一位在厂办当秘书。1993年这家纺织厂被中日合资,两人同去日本崎玉县的一家纺织公司实习两年,既粗通了日语,又对日本人有了较深刻的印象。

回国后两人不甘久居人下,一同报名参加高复班,连考三年总算考进了上海某高校外语系的自费班,主修日语。

来上海后,她俩在大学附近租了间私房,白天上课,晚上便到一家日式酒吧上班。“挡车工”取名为理惠子,“秘书”成了由美。

这家酒吧生意很不景气。虽然开设在涉外大宾馆附近,但天天晚上门可罗雀。对此,店长也无可奈何:一是地处闹市房租太贵造成价位偏高;二是“软件”太差。他先后聘用过十几位服务小姐,却都因为不会说日语、长相一般、不机灵,留不住客人等原因“下岗”,生意自然好不起来。

她俩上班后没几天,局面便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那天晚上10时左右,两个上了年纪的日本商人醉醺醺地摸到店里,手舞足蹈,大叫大嚷。她俩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两块温毛巾,几句轻柔的日语,很快便使他们安静下来。之后,优雅动听的日本音乐,亲切自然的日语交流,浅黄芳香的“麒麟”啤酒,让日本人倍觉温馨、舒坦。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俩的兴奋重被燃起,抢着话筒一首首起劲唱歌,饮料也由啤酒换成了“马爹利X.O.”。她俩则在一旁鼓掌、参与,恰到好处地用日语发出各种赞叹,更将场面气氛推向了高潮……

凌晨3时,客人们兴犹未尽地站起身来。临走,他们朝店长深深鞠躬。以后,他们不仅自己经常来,还介绍并带来了许多朋友,这些朋友又介绍带来了许多朋友的朋友,大家都是冲着她俩来的。

面对直线上升的营业额,店长喜出望外,她俩的工资亦日益看涨。

自然,理惠子和由美的日语水平在实践中大大提高,但白天上课学习,晚上要从7时工作到凌晨,时间长了两人均形容憔悴,眼眶深陷,眼角周围一圈黑晕。长期的熬夜使她们学会了吸烟,每天过量摄取的酒精又每每令她俩翻肠倒胃、呕吐不已。

“你们这是何苦呢?”曾有一位好友如此劝说她们,“你们放弃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由美不语。理惠子不无怨恨地反问道:“你说我们是为了什么?”好友语塞。

有志者事竟成。典子当了三个月的“妈咪桑”,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典子今年33岁了。虽然眼角已开始爬上了几丝鱼尾纹,但那种成熟少妇的风韵,却是其他女孩所无法比拟的。

她原本是中学数学教师,因与校领导不合一气之下借了钱东渡扶桑,这一去便在东京待了八年,去年才回国。她颇有积蓄,却行事古怪:不置房买车,不修饰打扮,成天和父母挤在一起住,经常一碗馄饨充饥,衣着色彩灰暗,还在三家日式酒吧打过工。

她身材匀称,双眸小而明亮。凭着一口滚瓜烂熟的标准日语和与日本客人相处的丰富经验,她在最后打工的一家位于长乐路上的日式酒吧当上了“妈咪桑”,成了服务小姐的“头儿”。

“妈咪桑”的月薪固然高出一般服务小姐许多,但“操练”的活儿也很累。店长每月订下的“创收”指标,她个人要完成一半,否则薪水照扣。与其他人比,她不能休息,不许请假,整个营业时间内精神高度紧张:迎来送往,笼络客人,调配小姐,逐个劝酒,处理“突发事件”,并在小姐不够时上“第一线”。她每天喝进肚里的酒水,要比其他服务小姐多出许多倍。

好在她对这些活儿并不陌生,干起来驾轻就熟,颇得日本客人和店长的青睐。据一知情人透露,她原本在东京银座,干的就是这一行,究竟是否确凿无从考证,因为她对自己的身世、经历、婚姻,一概守口如瓶。对店内的上上下下,她都保持一定距离,没人知道她下班之后干些什么。她也交朋友,不过全是老老少少的日本人。

在当了三个月的“妈咪桑”之后,有一天她忽然神秘地失踪了。

打她手机,关机。打她BP机,不回。这可急坏了店长,他四处打探她的行踪,可大上海茫茫人海,哪里找去?

后来,有熟人在乌鲁木齐路上一家新开张的“司那古”看到了她。当时,她衣着鲜丽,容光焕发,递上的名片赫然印着“店长”头衔。却原来,一个年纪可以当她爷爷的日本商人与她“蓄谋已久”,合伙开了这家日式酒吧。为此她一下子拿出了150万元人民币,占全部股份的70%,自己也顺理成章的当上了店长。

与过去那些打工之处相比,她自己开的酒吧豪华气派多了。自然,老老少少的日本客人全被她拉了过来,捎带着还有两位她当“妈咪桑”时麾下的“头牌”小姐。店里的生意,日渐红火。

再后来,她原先的店长闻讯后,气急败坏地率人上门寻衅。一瓶800-900元的“轩尼诗V.S.O.P.”,他只扔下300元,并声称如果今天不舒服,典子会有更多的不舒服。

面对其汹汹的气势,典子神色不变,镇定自若。她轻轻地把钱推回去,招手叫吧台送上两瓶“人头马X.O.”,放在他面前,然后对面坐下,将两只酒杯全部倒满。

于是,一杯杯不加冰块的“X.O.”分别流进两人肚里,两人的日语交谈也持续了两个小时。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男店长发问,声调激昂,神色数变;女店长则偶尔轻柔地答上几句,语调诚恳。只是在最后,她才激动起来,连珠炮似地说了一串旁人听不懂的话,最后竟落下了眼泪。

两瓶洋酒喝完了,“战争”也划上了句号。当男店长晃晃悠悠地走在街上时,手下人问他到底和她谈了些什么,他沉默半晌,长叹一声道:“我还能跟她谈什么?一个在日本混过八年的老姑娘还能指望什么呢?……都是从日本回来的,她也不容易啊……”

樱花狠掴了日本客人一个耳光,自己又加入了失业者的行列。

这个姑娘长得十分漂亮,身世却相当凄惨。

父亲是上海“老三届”知青,毕业后到了新疆伊犁,在生产建设兵团某师直属宣传队工作,能写会唱,才华横溢。因为说了几句“反党言论”,被押解至阿勒泰劳改四年。或许是天可怜见,茫茫戈壁滩竟给他送去了一段姻缘。一个漂亮的维族女孩先是被他凄凉悲怆的胡琴声吸引,最终深深爱上了他。

四年后他“刑满释放”,维族女孩的帐房便成了他的归宿。一年后,两人爱情的结晶大声啼哭着来到人间,妻子却因难产而死。

从此父女俩相依为命。她长大了,父亲也老了。家里没钱不能供她上学,父亲便是她的启蒙老师。在她的心目中,任何人的形象都代替不了父亲。

不幸的是,父亲随着年龄的增加,脾气也越来越坏。他开始酗酒,喝醉了便对着母亲的遗像痛哭,好几次还失手打了她,事后又对她深深忏悔。

有一天,父亲扔掉酒瓶对她说为了她的将来,他决定去山上淘金子。她知道干此行当的凶险。她流泪,下跪,哀求,父亲还是默默地走了。

1995年夏天一个深夜,她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三条汉子抬着父亲进了屋。只见他鬓发蓬乱、衣衫褴褛,腹部一个硕大的弹洞在汩汩淌血。在她声嘶力竭的呼喊下,父亲吃力地睁开双眼,看了看她母亲的遗像,又看了看她,一言不发地永远合上了眼皮。来人给她一张揉成一团的纸条和700元钱,声音颤抖地说道:“孩子,什么也别说了,赶紧到上海找你叔叔去吧。”

她来到上海时,刚满17岁。尽管长得漂亮,但整日紧绷着脸沉默寡言。叔叔已经下岗,她只能靠自己维持生计,两年中,她干过保姆,站过柜台,推销过啤酒和保险,但结果总是一样:“上帝”们冲着她的美貌乘兴而来,又纷纷“落荒而逃”。除了落下个“冷美人”的外号,她什么也没有得到。

后来,几经周折,她来到巨鹿路上的一家日式酒吧应聘。店长一见她的美貌,不觉喜从天降,认为“摇钱树”到了,当即拍板让她留下,许诺给她的工资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并给她取了个令日本人浮想联翩的名字——樱花。

果然不出店长所料,樱花第一天“出场”,她的美貌便磁铁般牢牢吸住了在场的所有日本客人,令其他服务小姐妒羡不已。那些日本人不时地叫着“樱花”,撇下其他小姐,纷纷过来请她唱歌,喝酒,跳舞。樱花却始终面无笑容,一概拒绝,搞得那些日本人莫名其妙,店主在旁干着急。

不过这样一来反而深深刺激了好胜的日本人。他们一反常态地互相摆起了阔气以期“千金博一笑”,那一晚各类名贵洋酒的销量飙升,最后反而令店长乐开了怀。

岩永是一家日本商社的驻沪代表,30岁左右,戴着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与其他日本人不同,他从不跟着一起起哄,只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慢慢呷着啤酒。当樱花的冷漠的目光偶尔掠过他时,他便露出真诚的微笑,朝她欠身致意。

几天下来,樱花也注意到了他。虽然面孔依然“铁板一块”,但“妈咪桑”安排她去陪岩永,她也毫不犹豫。两人隔桌而坐,岩永一口流利的汉语也使她终于启唇和他交谈起来,彼此相处得日益融洽。

1997年圣诞夜,岩永又早早来到了酒吧,照例叫上樱花。他兴致颇高,连连喝酒,很快便处于亢奋状态,樱花依然不卑不亢。酒至半酣,岩永乘旁人不注意,悄悄地将一块精致的日本坤表塞进樱花手里,却被樱花毫不犹豫地推了回去,只给了他一个漠然的笑。岩永十分尴尬,却又被樱花那“千载难逢”的一笑鼓起了“斗志”,他又毅然褪下了指上的钻戒,又一次塞了过去。可这回他连漠然的笑都未得到,不禁懊丧不已。或许是樱花觉得如此做太伤岩永的面子,便主动提出为岩永唱一首中国歌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受宠若惊的岩永一推眼镜,立刻大声叫好,带头拼命鼓掌。

樱花唱着唱着,缓缓地流下了眼泪……

蓦地,她感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正伸进了她的裙子,又哆哆嗦嗦地向上爬升。她立刻扔掉话筒,回转身来对着傻笑的岩永射出凛冽刺人的目光,随即给了他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她又加入了失业者行列。

衷心地祝福她,可怜又可敬的“樱花”。

“什么都肯干”的裕子,最后什么也干不成了。

“上海滩遍地是黄金呀!只要你什么都肯干,保证发大财!”听了村中好友的介绍,17岁的她下定决心,只身一人离开贫瘠荒凉的大别山区,开始了大上海的“闯荡”生涯。她只“闯荡”了三个星期,就因卖淫被公安机关抓获,一年半的劳教决定破灭了她的发财梦。

解教后,她重返上海,发誓要“补回损失”,便去卡拉OK厅当了三陪小姐,天天被人抚弄猥亵,小费倒攒了不少。

她曾经给她爹娘写了信,自然是她口述,别人代笔。她说她已经挣到了许多钱,再过一年半载就会回到他们身边,让他们从此过上好日子。

然而美梦难圆,好景难再。随着上海这几年“扫黄打非”行动的迅猛开展,卡拉OK厅首当其冲地受到严格的治安检查和管理,“客人”吓得望而却步,“三陪”小姐的日子犹如“王小二过年”。面对着一个星期要吃五天“白板”的现实,她未免沉不住气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看到了一家日式酒吧张贴的招聘启事,每月有一份固定收入使她怦然心动。她抬脚便踏进了门槛。“你会日语吗?”“你是什么学历?”“你以前有过在‘司那古工作的经验吗?”店长一看她的相貌,便皱起眉头。

面对店长的提问,她一概摇头,颇有些自卑。但她又执拗地告诉店长,她什么都能学,保证不会让他失望。

满腹狐疑的店长盯着这个矮个子、“土头土脑”什么都不会的姑娘半晌,犹犹豫豫地答应她先试用一个月。

当她别着“裕子”的胸牌信心十足地上班后没几天,便彻底失望了。到酒吧里来的日本客人并不是电影里面玩“花姑娘”的日本鬼子,她“英雄无用武之地”,赚不到日本人的一分钱!后来她才知道,日本国内对每一类娱乐场所的服务内容都有严格的规定,凡是去“司那古”的客人仅限于喝酒唱歌来解闷,不会再做其他事。即使来到中国,绝大多数日本人都不会改变习惯。更何况她一无长处,日本客人普遍都不理她。“裕子吗?掏浆糊,不要。”一个日本“中国通”曾如此评价她。

碰了几次壁后,裕子学乖了。她发觉陪同日本人来店里的中国人较好对付,便果断地掉转枪口,瞄准了这些日本人的同事、翻译和驾驶员。她会瞅准机会把写有自己BP机号码的纸条悄悄地分别塞入他们的口袋,然后暗示自己“什么都肯干”,而且技术一流,收费合理。当然,这一切都在私下里进行,店里的其他人全都蒙在鼓里。如此,她的日子又一天天滋润起来……

忽然有一天,几名警官闯进酒吧不由分说地带走了她。接下来的4小时内,店长接到五、六个日本客人打来的电话,纷纷质问他为什么让“裕子”领着警察抓走了他们的中国同事,这才真相大白。第二天晚上,店长也被请进去“说说清楚”。次日凌晨,“说清楚”了的店长手拿一张《停业整顿决定书》走出警署大门,捶胸顿足:“我真瞎了眼,怎么用了这么个东西当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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