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酒店客人百态
1999-06-14○张劲帆
○张劲帆
从白色穹顶的悉尼歌剧院正面往后望去,在那片摩天大楼之林中,有一幢主楼带着有玻璃圆顶附楼的建筑物,旁边是芳草如茵的皇家植物园,这就是颇有名气的五星级悉尼洲际大酒店。这家酒店具古典式风格,有拱梁相连的回廊、盘旋而下的楼梯和鸟笼型的古式电梯。从酒店顶层三十一楼东端的观景餐厅俯瞰,海港大桥、歌剧院、皇家植物园的美景尽收眼底,如睹仙境。许多国家的首脑都曾在这里下榻。我在这家酒店工作了多年,耳闻目睹的新鲜事很不少。
来客各有特色
酒店里的客人来自世界各地和不同的职业、阶层。总体而言,美国人最大爷,一入店就打电话要许多额外的供应品,如烫衣板、变压器、剃须刀什么的,客房里能用的东西都用到最大限度。他们的房间也最乱,东西扔得到处都是,衣服常常就摊在地毯上,这给清洁客房的服务员增加许多工作量,他们很少给小费,却最懂得提意见。日本客人则最拘谨也最讲清洁,他们大多是随团游客,早出晚归,客房里的茶杯、咖啡、牛奶常常不用,自己物品都收得严严实实,出门之前一般在枕头下放好一、两块钱小费,他们大多不会说英语,所以也很少提意见,见到服务员都点头哈腰的表示礼貌。日本客有四个特点,一是要加床,为了省钱;二是爱抽烟;三是喜欢缸浴,不爱淋浴;四是过夜通常关掉空调,搞得室内空气非常不好,不知何故。菲律宾人则最贪便宜,一般的菲律宾人穷,住不起五星级酒店,这里所指的是菲航的空服员们。他们每天把客房里免费提供的咖啡、茶袋、肥皂、洗发香波、护肤脂搜刮得干干净净,装入包中存起来带走,很丢面子。
客人的遗物
客人退房离开后,有时服务员会发现客人忘记带走的东西,按规定必须上交,三个月后如果客人仍未认领,便可归上交该物品的服务员所有。客人的脾性真是天差地别的,有位日本客人忘了价值两千多澳元的日元也不来索回,而有的客人掉了牙刷牙膏都来要回去。
1993年英女王访问悉尼时,她的一部分随从下榻于我们酒店。他们离去后,服务员打扫其中一间房间,发现了一个简陋陈旧的小木盒。他拿不准这是客人的遗忘物还是不要的垃圾,就叫别人帮他判断,大家端详了半天,说是“垃圾”,便扔进了垃圾桶。数小时后客房副经理急匆匆上楼找服务员,说客人从堪培拉打来长途,要找回一个小木盒,那是女王送给下属的礼物。听说已经扔了,副经理没办法,只好亲自到垃圾房,蹶起肥屁股捂住圆鼻头,鸡啄米般在臭不可闻的垃圾堆里寻宝。至于是否找到,我就不得而知了。
偶有尴尬事
酒店职员们也时而会碰到一些尴尬事。我常干的工作之一是身上挂个BP机,听候办公室呼叫,给客人送东西。有一次大清早,给一位客人送剃须刀,给我开门的是一位男青年,一丝不挂且毫无愧色,一边接过剃须刀一边问我能不能提供避孕套。好在我是男的,倒也不必惊恐万状,只说很对不起,我们不包这个。
有时候女员工也会碰到类似情况,就全看她们自己怎样应付了。曾有一位住了好些日子的老先生,每当有女服务员清扫他房间,他就开始敞着浴室门洗澡,脸皮薄的服务员立即停止工作,出房回避,胆儿大些的就背对着他坚持把清洁做完,这时他就披了浴衣出来,送给服务员二十澳元小费,并无猥亵的语言和动作,每天如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些胆小的女服务员也心动了,不拿白不拿。
有些日本客人一到酒店就忙着召妓,对象主要是白种女人,就像皇军神风敢死队来狂轰乱炸珍珠港。他们说不来英语,就只好拿了搜集到的广告去找总服务台咨询员帮忙联络。咨询员私下说:妈的,我成了拉皮条的。
神秘客、富婆和骗子小偷
酒店里曾经有一位神秘客人包房住了数年,此人长发披肩,瘸了一只腿,眼神发直,说话结巴迟钝,好像有轻度痴呆症。他看上去什么事也不干,大量时间是在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客房里睡觉,每天都要睡到下午两点后才起床出去一会儿,服务员进房做清洁就得忍受扑鼻的臭气。我们都奇怪他什么也不干怎么会那么有钱长期支付每天近两百块钱的房钱,都猜他一定是继承了大笔遗产。后来影影绰绰地听说他是参加过越战的伤残老兵,得到了优厚的抚恤金,但这种说法无法得到证实。
酒店里经常会住一些众所周知的大富翁。著名的费尔法斯报业集团老板的母亲费尔法斯老太太就在我们酒店长期包住了一个套房,有护士陪伴。老太太并不总在,有时上午突然想回伦敦老家去,下午就飞走了,一走两三个星期才回来,酒店的房间照样付钱保留着。酒店对这种老主顾是有求必应的。
前些时酒店里的一个大套房住进了一位看上去派头很大的老板,喜欢与客房服务员搭讪,那个楼面的菲律宾裔服务员柯拉离了婚,正想攀高结贵,认识没几天,老板就向柯拉求婚,并且许诺了许多。科拉得意洋洋,立即辞职不干准备当阔太太。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客房部。可是没过几天,柯拉又给办公室打电话要求回来上班。接下来我们就听说酒店发现这个“大老板”用假信用卡骗房钱,报告警察局把骗子捉拿归案了。柯拉成为大家的笑柄。
除了骗子还有小偷。服务员做客房清洁时,客人有时从外边回来,按酒店的规定,服务员必须要求客人出示钥匙,以免坏人混入房内偷盗。但有时服务员并不机械行事,而是凭经验观察进来的人的神色和行动,一般不会有错。最近有一位新员工既没有严格地按规定行事,又缺乏经验,让一个泰然自若的小偷盗去了一套笔记本电脑系统,客人索赔八千澳元。
各路明星
我们酒店住过很多大大小小的名人,趣闻也不少。
有一年,美国的流行歌星“王子”入住,酒店外围了一大群追星的痴迷女孩子,对着楼上“王子”的房间齐声高喊他的艺名。有的还叫道:“王子,我爱你。”如果是真王子查尔斯来了,大概也不会有如此礼遇。
世界头号男高音歌唱家帕瓦罗蒂也曾入住我们酒店,就不见有冲动的歌迷围店,尽管他倒是每天在房里和着钢琴练声。给他房间做清洁的服务员说他的房弄得脏乱得很。
史泰龙来时,客房部的领班罗迈尔有幸看到他在大套房里练健身器材,肌肉爆棚。史泰龙退房后,罗迈尔在他房里捡到一双又大又臭的名牌球鞋,拎下楼来,正好被我看见,我打趣说:“这是史泰龙留的小费吗?”他说:“操,他也不签名,签名倒能值些钱。”这双鞋照例该作为遗忘物上交,史泰龙当然不会要回去,最后是否有人把它当宝贝收藏就不知道了。
1996年春节,中国的大腕红星来悉尼作慰问演出,下榻在我们酒店。明星们来到餐厅吃早餐,侍应小姐引他们到一处桌子坐下,他们嫌光线不够亮,就擅自移师到靠窗口的桌子,待应小姐过去指着桌子摆着的“Reserved”牌子说:“对不起,这桌别人预定了,请你们回到原来桌子。”他们用中文说:“凭什么我们要给别人让啊,不让!”继续坐着不动,侍应小姐无可奈何地直摇头。这帮大腕离开酒店时,一个个自己动手拖着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狠狈不堪挪下楼来,大约他们不知道行李工可以免费帮他们搬运行李。
八方政治家
著名的政坛人物入住过我们酒店的也很不少,如德国总统巍茨德克和总理科尔,菲律宾前总统阿基诺夫人,美国国务卿阿尔布莱特、副总统戈尔以及总统克林顿,还有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国家首脑。阿基诺夫人来时,已不在总统任上,非常低调,住的只是很普通的客房,也没有随从前呼后拥。服务员清洁她的房时,她停下手里的工作,和蔼地与服务员聊天,末了还给了二十澳元小费。
1993年澳大利亚联邦大选,当时在野的自由党把他们的竞选总指挥部设在我们酒店,包了好多房间,所有高层领导都纷纷入住。总部彻夜灯火通明,记者云集,当大局已定,工党胜出后,自由党领袖们一个个气极败坏,有的人立即退房回家,对帮他们搬运行李的行李工说:“如果今天我们赢了,我给你一百块钱小费,现在,一分钱也没有。”三年后,自由党、国家党联盟击败工党成为执政党,那天,酒店不少员工都得到了可观的小费。
克林顿入住
1996年克林顿访澳,那个阵式摆得才叫大。我们酒店特意在一处出入口架了一溜锦廊。他抵达之前两周,白宫就来了一大帮工作人员打前站,包了整整三个楼面,改装电梯,安装监视器,铺设蜘蛛网般密密麻麻的电线,总统大套房的玻璃窗前架起防弹玻璃屏。澳洲警察只有在酒店周围站大街的份。
总统套房非常高级华丽,家具摆设是仿中国古典式的,红木双人床上还有高高的木质蚊帐架,大客厅里放置着一台黑亮亮的三角钢琴,电视音响设备都是最高级的。卫生间有两间睡房那么大面积,大浴缸嵌在一个瓷砖镶面的高台上,与大窗户平齐,躺在浴缸里可以饱览窗外悉尼港的美景,蓝海湾、白风帆、绿草地就像嵌在窗上。这套房每天的房费高达3000澳元。在小克到来之前,客房部有一位上海来的女员工结婚,享受职工优待,免费在总统套房住了一夜,我们打趣道:“莎丽,克林顿夫妇还得闻你们夫妇留下的屁。”部份员工发了特别通行证,我的绿色通行证可以进入三个楼面中的两个,总统所在的那层不得进入。一次,工作电梯在总统楼面开了门,我倚在门口递给美方人员一件他们要的东西,一位年轻的保安人员看见我戴的是绿牌,便下巴扬得高高一字一顿地说:“这里是白宫卫队,你不许进入这个楼面。”那副骄横劲真是让人看着来气。后来我在另一个楼面再次碰到了他,他闲得无事又找我聊了起来,说我们客房部接电话小姐的声音很动听。我说岂止声音好听,人也很漂亮(其实相貌平平),他立即来了劲,问她结婚了没有,我说尚未,她就想嫁美国人呢。他就问怎么能够见到她,我说你找由头给她打电话呀。他就真的打起了电话,与先头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判若两人。我暗暗好笑:上行下效,风流总统风流兵!虽然克林顿住在我们酒店,但是职员们很难看到他,他出入是走专用电梯,一出电梯就进专车,服务员也是当他不在的时候才被通知进房。大头小头们为克林顿忙得很起劲,一切为他开绿灯,可也连他的人毛都无缘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