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母亲走过美国
1999-06-14刘少庄
刘少庄
女儿出国那年琴女士已经55岁了。
琴女士没读过几年书,现在女儿帮自己圆了求学梦,这对生性好强而偏偏一生坎坷的琴女士来说,多少为她在众亲友面前争回了些面子。
三年后,女儿终于给琴女士发来邀请,让老妈到美国去住上整整一年。
女儿女婿开来迎接琴女士的是一辆伤痕斑斑的老爷车,一路载着琴女士来到一所公寓。他们在3楼租了一室一厅,琴女士一走入房间,就被眼前那些破旧不堪的家具和沙发给震住了:天,上海也找不到这么旧的家具啊!一股辛酸涌上琴女士的心头。
琴女士想起女儿在上海的20多年,虽然不是娇生惯养,但自己总是把最好的留给女儿,家务活也舍不得让她多干,然而在这儿……琴女士暗暗盘算着:也许我该去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多少减轻一下他们的负担吧?这天,琴女士走进那家职业介绍所。那是一间狭长的屋子,里边摆着两条长凳,凳上坐满了应聘者———竟大都是些从大陆来的年轻姑娘,有几个正低着头流泪。
毕竟不是年轻人,没有那份在陌生世界先过语言关的闯劲了,琴女士被一个北京人挑中给他带才3个月大的女儿,每天工作9小时,不包住宿,月薪600美元。
这对北京夫妇的处境也很艰苦,当初妻子为了学业在生下孩子后不到3天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学校去了。平日在国内养尊处优的年轻人到了国外就是这样的刻苦,琴女士拿他们和自己的女儿的情况作着比较:“每一个留学生都流过痛苦的泪。”这段在纽约当ba瞓y-sitter(婴儿看护)的经历中,有一件事让琴女士至今忆起还心有余悸。
第一天早上是女儿送她去的主人家,琴女士小心翼翼地边摸索边工作着。最让琴女士担心的便是给小baby洗澡了,那滑溜溜的泡泡浴,琴女士感觉似乎随时都可能把沉甸甸的孩子从手中滑到地上。信教的琴女士暗暗祈求上帝赐她一切平安。终于可以顺利下班了,琴女士为自己能胜任这份工作而兴奋着。
回女儿的家只有很短的一段路,可是琴女士走错了方向,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半个多小时后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迷路了。在刺骨的寒风中,恐惧、无助和孤独袭击着年迈的琴女士。“如果今晚找不到家我一定会被冻死在路上的!”琴女士心中晃过这个念头。
前方有个电话亭,可是琴女士身上连一个子儿都没有。犹豫了好一会儿,琴女士终于硬起头皮用生硬的英语向路人乞讨,总算给她求到了25分硬币。然而因不会使用,两分钟后琴女士又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求来的钱被投币孔吞没了,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怨,只觉得心苦苦的、空空的。
黑暗越来越快地吞噬着大地。求生的意志给了琴女士勇气和智慧,她最后摸回了那户工作的人家,被着急赶来的女儿接了回去。女儿这时早已吓出一身汗来了,但面对如此坚强而有毅力的母亲,她除了多一份尊敬和关切外,还能再多说什么呢?1个月后琴女士得到了600美元工资,除去交给介绍所的10%佣金外,还往家中寄了400美元。
夏天来临时琴女士随女儿女婿把“家”迁到了赛州。在纽约的4个多月里琴女士连著名的摩天大楼帝国大厦都没有进去浏览过,每次经过门前总是因为舍不得掏钱购买门票而却步了。可是在赛州的生活却比在纽约还要拮据。在室温39℃的屋里,为了节省电费,她们舍不得打开空调,吃的食物也多是off(降价)的。
位于纽约郊区的赛州很少有华人,适合琴女士的工作更难找到了。这天琴女士又一个人到室外散步,希望能找到一份工作。然而转悠了一天,工作没有找到,左脚踝却被草丛里的毒虫咬了一口。几天后红肿延伸到小腿,琴女士开始发高烧,不能行走,只好整天躺在床上。
琴女士不忍心用女儿的辛苦钱来看病,她抱着侥幸心理拿生命与5000美元医疗费去作了一次赌博———当回国后琴女士说起这段往事时告诉我:“这并不是我一个人在美的先例,多数大陆去美而没有医疗保险的人都是这样的,有的人甚至因为一点小毛病未曾及时治疗而死在异国呢!”友人们纷纷来看她,曾经历过相同遭遇的人更是在一旁默默流着同情的泪;还有人主动给琴女士取来消毒药。养病的日子使琴女士深切感受到了海外华人的团结和友爱,在那儿,无论来自香港、台湾还是大陆的中国人一律用汉语交谈,用古老的繁体汉字互相写信联络。原先满口上海话的琴女士就是在美国学会标准普通话的。
卧病的日子里,琴女士还听说了一些国内老人在美的情况。原来,那些把家安在美国的年轻人接年迈的双亲去美国多是为了让老人帮他们看孩子、做家务。本以为可以出来享福的老人们在人地生疏的美国却给儿女们当着老妈子。昏沉沉躺在病床上的琴女士听着与她年龄相仿的陈老太一声声“我出来干什么啊,我出来干什么啊”的轻泣,想:我还是快点回国吧,这里不是老人们拼搏的地方。
一年的签证即将到期。在圣诞节前,琴女士辞去了病好后打的第二份工,到商店去购买回国后准备送给亲友们的礼品。“就让打工的一切辛酸掩盖在慷慨的礼品背后吧!”收拾了归去的行囊,把一年来攒下的4000美元缝进内衣口袋,琴女士最后望了一眼这个让她付出超常努力的城市,踏上了飞往上海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