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殖道感染”门诊采访录
1999-06-14辛培
辛培
上海性教育学会副会长樊民胜教授曾是我刊的老熟人,作为“性的教育”栏目的特约撰稿人,10年前,他的授业解惑,他的拳拳之忱,受到了广大读者由衷的欢迎。此后,樊教授潜心治学,除了在上海中医药大学主讲医学伦理学和性医学基础课程并出版了《性心理学》、《男性性功能障碍》、《医学伦理学教程》等具有影响的专著外,又耗时5年,主编了一部极为“咬文嚼字”、讲究词条的周密严谨和宽广涵盖面的大部头辞书———《性学词典》。
最近,听说樊教授做起了最基层的性病防治工作,遂决意作一次采访。
樊教授坐堂的门诊招牌上并无触目的“性病”二字,但我想,“生殖道感染”的外延也许比“性病”大些而对患者的心理压力小些罢。
上海市从1990年开始对性病患者进行匿名治疗。在这以前,性病患者须报上真实姓名,由有关部门“内部掌握”。可惜,有关部门的好意却引起了性病患者的惶恐,他们纷纷转入“地下诊所”,这不但让“老军医”们乐开了怀,更使这些身患恶疾者成了可怕的传播媒体。
如今,匿名治疗去除了患者的局促也方便了记者的采访。患者中,不愿谈的当可匆匆而去;愿意谈的倒也口无遮掩。
我想了解他们是如何罹病的?那个来自江苏启东,长着黄胡子黄眼睛又自称叫“黄毛”的民工说:我顶倒霉了,上个月第一次被老乡拉到发廊去“按摩”……可是,一星期不到,我就觉得小便的地方痛,一看,尿道口血血红。又过了几天,我觉得衬裤里黏糊糊的,一看,原来是脓迹!我慌了,找到老乡,他问我:你戴避孕套了没有?我说,先是戴了一下,后来觉得不适意,就拿掉了。
对这样的病例,樊教授甚感忧虑地说:现在,一些地方的发廊、洗脚屋等常是藏垢纳污之处,光顾者中绝大部分是单身的外地打工者,如果不戴安全套(避孕套),他们十之八九将患上性病。
为什么不戴安全套?来这里治病的男人说:我花了钱,我就是皇帝,为啥要用那个东西?来这里治病的卖淫女说:他硬不肯戴,我怎么犟得过他?再说,我非要他戴,这笔生意就会拗断……做我们这个行当的,还不就是为了钱?面对出现的性病患者文化层次越来越低的现象,樊教授呼吁,除了“扫黄”整治,对来沪打工的青年男女进行性教育也是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当然,这件事情的工作量是很大的,它需要社会各方面的支持与配合。
第二个接受记者采访的是一个脸色白净,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自称叫“小许”的30岁左右的男子。他说:厂里不景气,我决定去珠海闯一闯。我朋友的哥哥在那里开了一家歌舞厅,我会吹黑管,可以为乐队伴奏。临走时,妻子拿出了家中仅有的6000元钱。我抱起两岁的女儿,叫她喊“爸爸再见”时,妻子哭了。
火车到了广州后要转汽车,当晚我就在一个还算干净的小旅馆里住下了。晚饭后我脱了外衣想去洗澡,忽听敲门声,本以为是服务员来送开水,谁知开门后见一陌生的年轻女子朝我一笑后便往房里冲,她也不说话,只是很快地脱光了全身的衣服,往床上一躺……我脑门一热,就越了轨。事后,她要200元,我不肯,她可怜巴巴地说,她来自贵州,家里很穷,父亲残疾,母亲有病,弟弟要读书,求我做做好事。我心一软,就拿出了钱,可想不到,却得了这样的病!我不能回家,我知道这种病是要传给妻子的。我找到了个体医生,又是打针又是吃药,结果由于过多地用了抗菌药,引起口腔溃疡而不能吹奏乐器,只能在珠海一面做小工挣钱,一面看病。最后,我还是穷困潦倒地回到了上海。瞒着妻子,我去了市郊的一家“专治性病”的诊所,医生见我阴茎上出现了溃疡,说我患上了梅毒,治疗费至少需5000元。他先给我开了500多元的中成药,可服后毫无效果。幸好,经人介绍我来到了这里。不怕你笑,那天,当听樊教授说治疗费在500元之内时,我捏着口袋里仅剩的900元钱,激动得哭了。
讲到这个病例,樊教授说:病急乱投医,是性病患者之大忌。“那么,‘地下诊所,包括‘老军医,能不能治好性病?”我问。樊教授摇了摇头。他说,首先,这些“诊所”没有有效的检测(包括化验)手段,凭肉眼,他们难以鉴别求诊者是否得了性病及是哪一种类型的性病。比如,不经过化验,你就不知道病人到底是患了淋病还是非淋菌性尿道炎;更无法鉴别在非淋菌性尿道炎中是衣原体感染还是支原体感染。对医生来说,没有准确的诊断,何谈对症下药?其次,有些性病,如尖锐湿疣,光用药搽而不用手术方法是难以奏效的。但手术,除了医生的经验,还需要有一定的医疗设备,如激光治疗仪等,而“地下诊所”就不会去冒这个风险了。
再次,“地下诊所”是以赢利为最大目的,他们的“治疗策略”是:拖住一个病人,就是一个不断的财源。他们一边吓唬患者一边吹嘘自己;他们收取高价但用卡那霉素、青大霉素这些普通的抗菌药来应付患者(有时,这些药对病情会有所缓解),而他们用来治疗淋病的“菌必治”则全部是假药!第三、第四个接受采访的患者有个共同点:他们都是“债主”,他们都是在讨债过程中“不幸”患上性病的。
前一位黑黑瘦瘦的年轻人是从江苏东台来沪做木工的,前些日子他替一位也是从苏北来沪的女人装潢一爿小饭店。完工后,他多次去讨欠下的2000元工程款,可那女人说,饭店生意不好,现在没有钱,你要讨,我只能以身体支付。于是,他们就做了“还债交易”。
后一位已经谢顶的中年人是替单位去海南讨债的。那个欠债的公司安排他去海边玩,并派了一个小姐“陪泳”。那小姐动手动脚,挑逗他,后来,在一个单独的更衣室里,他终于“忍不住”地和小姐“做了一些事”。
就诊时,中年人问樊教授,我是有防范意识的,当时,我的阴茎并没有进入阴道,只是在阴道口摩擦了几下,怎么会得病呢?樊教授回答道:一个性病患者,不要说与他(她)有了性的接触,就是与其共用毛巾、内裤等,也会染上性病。不过,性病的病原体在高温、高压、干燥的环境下是不能生存的,普通的医用消毒剂也可将其全部杀灭。
我最后采访的是一对刚刚和好的夫妻。那个白白胖胖的少妇眼圈红红的,好象刚刚哭过。她拿着一张化验单,我看到,她的名字叫“顾月琴”。她告诉我,这是她的真实姓名。我问她来查什么?她指着身边的丈夫说:“你问这个神经病好了。”原来,顾月琴从织布厂下岗后到一家证券公司当了清洁工,顾的丈夫先是听妻子说那家证券公司的经理如何“有本事”,如何“关心人”,后来又听说那位经理请客户吃饭时居然把他的清洁工妻子也带了去。
前些日子,顾的丈夫觉得小便不适并发现自己的尿道口“滴白”,去检查,地段医院的医生怀疑他得了性病,这下便引发了他与妻子的大战。
顾月琴哭着回到了娘家,她欲与丈夫离婚,但离婚前她要“洗刷罪名”,于是他们双双来到了樊教授所在的门诊部。
很快,化验结果出来了:顾月琴一切正常,她的丈夫患的是前列腺炎而非性病。
结束采访时,樊教授提供了这样一个最新的数据:在上海,性病的发病率已高达10万分之254。这就是说,在上海,至少有3万人患上了性病!而且,还有相当数量的未到正规医院就诊的性病患者未被统计在这个数据中。
对未去正规医院治疗的性病患者,樊教授表示了极大的担心。他说,得了性病若不及时治疗,病菌将有可能在体内扩散,轻者发展成泌尿生殖系统的慢性感染,如男性的前列腺炎,女性的阴道炎、盆腔炎,均可造成不孕症、不育症;重者可侵及内脏器官,如梅毒最终可侵犯心血管、神经系统及骨骼等,造成严重后果。又如疱诊病毒及尖锐湿疣病毒感染了女性的宫颈上皮细胞,可导致宫颈癌的发生。至于艾滋病病毒则最终将摧毁机体的免疫防御系统,而致患者于死地。对他人而言,由于此病大多发生在性活跃的年龄,性病患者常成为传染源,殃及他人。大量的临床病例表明,性病患者更易感染艾滋病病毒,其中梅毒患者最易感染艾滋病病毒,其危险性可比常人增加4-5倍。
樊民胜教授最后强调指出:性病是一种社会病,通过不良的生活方式而传播。消灭性病的关键在于预防,不涉足下流场所,从事性乱行为;同时得了性病要及时到正规医院去检查治疗,不仅患者本人,性配偶或性伴侣同样需要检查。只要早诊断,早治疗,多数性病都是可以治好的,而且患者的隐私会得到充分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