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死
1999-02-10
劳伦斯·瓦特金先生每次闭上眼睛就仿佛看见小女儿穿着滚轴冰鞋娴熟地在家门口玩耍:“她可以整小时整小时地溜冰,她对所喜欢的一切事情都充满着激情,她的人生就是这样的。”
3月8日晚上9时许,爱梅——瓦特金先生的小女儿,纽约一个贫民区深受人们喜爱的社工,在她的公寓附近,也是她工作的地区,一个幽静的小街口,被人杀死了。她倒下去的时候,只来得及喊一声“救命”。一把巨大的厨房用刀从背后戳进去,几乎洞穿了整个上身。
这个身材纤细面容姣好的女孩子,酷爱音乐和绘画,有着一头暗红色的卷发,带着她那永远发自内心的欢笑。她来自堪萨斯大学,现在是亨特社会工作学院的“优秀硕士生”(这个名称意味着以优等成绩提前一年毕业),她选择了到纽约最贫穷也是最危险的地区的社会工作者中心当一名实习社工。她在这里负责帮助受虐待的妇女获得新的生活。
这个世界上许多人关注着社会正义,仅仅是“关注”而已。爱梅则为正义献出了生命。在爱梅留下的空空的办公桌的上方,贴着一条拉丁文口号:“No Mas Abuso (让虐待少些吧)”。爱梅生前的男友(也是这个中心的社工)告诉记者:“她并不是无视这里的危险,她只是太忙于撒播新的生活,没有时间去注意死亡。”爱梅的另一个男友,正在哈佛大学法学院念书的勒那回忆说:“她是个无私的人,她对贫弱无助的人们充满着奉献的激情。所有的人都喜欢她……不,应当说,所有的人都热爱她。她帮助那些受尽虐待的妇女,她保护那些流浪儿童,她辅导那些弱智和心理残障者。”爱梅的朋友们都说:“爱梅所到之处总是可以找到美,或许因为她就是那个带来美的人吧。”记者写道:“不论何处,一切接触过爱梅的人都被她的热情感动。”热爱她的人们在她倒下去的地方供了几束黄玫瑰、一条红色挽带,还有三支蜡烛。有人努力要点着这些蜡烛,可是风总将它们吹灭。
这个地区的居民大多是加勒比人,生活贫困,工作艰辛,区内暴力丛生。爱梅在堪萨斯大学的同学们佩服她有勇气到这里来定居。人们记得,去年10月由爱梅组织的“反对家庭暴力”烛光聚会,参加聚会的妇女达到200多人,这个数字真是她的奉献精神和感召力的明证。那个在附近街上拉手风琴乞讨的流浪汉回忆说,他还记得爱梅经常把零钱放到他面前地上的帽子里,并且总要说一句:“keep warm(别冻着)。” 据说凶手仅仅拿走了爱梅的钱包,仅仅是为了钱,不多的一些钱。流浪汉感慨:“其实爱梅会心甘情愿地把钱包拿给他的,因为她就是来帮助他这种人的。”
爱梅来自民风淳朴的堪萨斯附近的一个小镇子。父亲是老师,母亲拉小提琴,热爱园艺。在所有认得爱梅的人的记忆里,爱梅总在笑。同学们都记得爱梅多么热切地想要改变这个世界,想要这个世界变得美好起来,尤其是想要帮助那些被社会遗忘的生活在社会边缘的人们。爱梅在高中参加法语俱乐部、唱诗班、辩论和新闻学社,她还是校刊的摄影记者。“人与人几乎总是擦肩而过,不留下任何印象,”她的一个高中同学指出,“爱梅不是这样,她相信每一个人身上都可以找到美好的东西,需要的只是努力去找。”高中图书馆的老师回忆爱梅说:“她有最令人愉快的笑。当她朝你笑的时候,你立即就感到暖和起来。她天生有一种与人沟通的能力。”
瓦特金先生闭上眼睛继续说:“有些人活得很长久却从未真正生活过,爱梅只活了26岁,但她是真正做了一点事情的。我愿意放弃一切来换回她的生命……不过,我为她活过的生活感到自豪。”
天使死了,带走了永恒的笑容,从她生活过的世界里。她来到这里,原本是要与他们分享笑容。出自她高贵心灵的召唤,她在他们中间生活。她简朴,纯洁,热情,光彩四溢,温暖了那栋即将坍塌的居民楼。天使被人杀死了。是生存的怨恨?还是潦倒的绝望?是被高贵反照出的邪恶灵魂?还是麻木心灵的无意识谋杀?我反复读着来自纽约当天新闻的五份报道,端详着那几幅爱梅的照片。天使之死是一次人类心灵事件,它敲打着我们良知的封闭的门。
命运敲门的时候,人们不知道那是命运,于是注定了在沉沦中继续沉沦。天使的悲剧就在于她将要被她所热爱的人们杀死,非如此而无法唤醒“铁屋”中的昏睡。
我们命定了的生存方式,便是不得不在物的世界中活下去,却不断想要拯救我们自己的心灵。事情往往是这样的:随着我们物欲的开发,随着我们在世的成熟,我们便不断地加重着心灵的遮蔽,将我们的童真遗忘。于是我们在沉沦中继续要求着“沉沦”,在遗忘中追赶更深重的遗忘,在面向必死的路途上索性醉生于末世的灯红酒绿之中。然而从浓睡残酒里依旧有真挚的瞬间会涌现出来,让人无端落泪仰天长啸垂首沉思。心灵撞击着躯体。白云悠悠,蓝天浩荡,大海滔滔。
回来吧,天使。回来吧,远逝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