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羽集

严文井

一

一个炸弹的两个碎片在惧废铁处碰见了。

先：打死了一个人的碎片瞧不起那什么也没打中的碎片：“我打死了敌人，有功。”

后：证明了打死的是自己人。那打死人的碎片对没打中的碎片：“你和我一样，也是打自己的朋友。”

碎片孤独而悲哀，但不怕被扔到一边不能重新回炉。

80年7月5日

二

××说出了一番“疯话”，使周围的人吓坏了，但又无可奈何。

××心里想：我并没有疯。

5月26日上午

三

胆小的老兔子临终时要做一件勇敢的事，就是讲心里话。他小心翼翼地对小兔子讲狼是我们的敌人。随后又问：“狼在不在附近？”

四

大王让被瞄来的武士（他一生所痛恨的）在被折磨得精疲力竭之后，去参加比剑，为的杀死他。

没料想武士竟然胜利，大王还是不算他胜利。

五

老虎暴虐，狼和兔子都抱怨，不敢说。

老虎死了，兔子向狼去说老虎的暴虐，狼又不让。

狼用老虎的皮蒙在身临其境，在百兽中更暴虐。

六

狗打架，打败了的狗找猫出气。

七

得到的是空虚，但得到了自由。

夜半的公共汽车开过去，几个乘客如此夺忙，你们将得到什么？

八

狮子扑灭他的打手熊和狼，不管他们为他杀死了多少小兽。

九

为什么正义丧失了勇气，邪恶反而如此猖狂？（上海××路白天两个人围观一个女青年被一群流氓侮辱，十米近的派出所没人敢出来干涉，保护……）

十

狮子听说鸟国、鱼国、虫国都进行了选举，他知道百兽都有了意见，于是也想在兽国进行一次选举。

当然，王是不用选的，狮子决定选宰相。由丞相豹子筹备这项选举，由鹿监票，狮子也投票。

结果狮问鹿：“谁票最多？”鹿：“松鼠，1200票，全票。”“少的呢？”“熊，三票。”“最少的呢？”“豹子，两票（狮和豹）。”

狮子：“从选举结果看，就决定豹子当宰相。”

鹿：“他票最少，为什么用他？”

狮子：“这样证明，他对我有用。”

十一

在一个魔鬼统治的奇怪的地方，真理老人也被迫说谎了。

他被折磨得疲惫不堪，狼狈不堪。

十二

在本来就没有希望的时候，不难受。

在有了希望的时候不难受。

在希望面临幻灭，开始明白这情况时，最难受。

也许，完全幻灭之后，能够又不难受了。但这只是个“也许”。

十三

由于没有经验，以为全社会的事都得管起来，就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官僚机构。而又只能进，不能出，这个队伍越来越大，这样的机构的某些部分不灵了，而人却无法安排出去（成为固定的队伍中一员），这样的永远的人就只能是“主人”。

十四

捕捉人内心的美（这一生中任何一时期的），尤其是几个女孩子灵魂的美（哪怕是暂时性的，但不能否认那是真实的）。

1月17日晨二时半

十五

驭者用一根竹竿悬一串麦穗在马脑袋的前面。马为追那永远追赶不上的麦穗而永远奔跑。“这比用鞭子抽打聪明！”驭者自称自赞。

十六

陌生的美丽的面孔（二十岁左右），多情的相视，无声的语言，纯洁的爱怜在其中。

如何开始的，不清楚。

不考虑结果，更无功利的因素。

（1月23日晨梦中的一个镜头）

即使青春犹在的时候，也只得到过不过几次相似的体验。

十七

主观主义的根源是对客观的无知。

统一认识的好办法是大家都认真去认识客观现实。

1月25日上午

十八

蹲点（花一段较长时间接触较多的人）确比调查研究会强，因开这样的会，随着调查者的地位（和人民的关系）不同，可能成功也可能不成功，甚至调查到自己所爱好所需要的东西，即虚伪的东西，而获相反的结果。

十九

如何鼓舞创造性？

几乎任何一个人都有创造性，十亿个创造性，还不飞速发展！

如果窒息创造性，如何飞跃？

二十

狼抓住了兔子，要吃它。

罪名：破坏草地。

狐狸向狼献策，准许兔子出来吃草，但是兔子还是不出来。

二十一

一个富于同情心的人，在战场不见得就不会成为勇士。但一个残暴的人，在战场却可以成为逃兵。

80年2月28日下午

二十二

权力左右的局势为十年。

智慧与机灵左右的局势为百年。

对真理左右的局势是永恒的，无论看起来是怎样变幻不定。

二十三

固执（不讲理的闹意气的）是出于无知。

真理有所认识，即使在必须坚持的时候，也会采取合情合理，心平气和的明智的态度。

80年4月23日

二十四

我是日历。

我听到了自己被翻动的声音。

我是害怕，还是无动于衷？

责编 汪兆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