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立看世界
1998-12-28刘放
刘 放
笔者小时候练过一点戏剧基本功,跟斗、旋子、辟又什么的,一度很痴迷。后来,年岁渐长,学业繁忙,热情开始退却。及至步入社会,为生计奔波,更是将那点好不容易练就的花拳绣腿荒疏殆尽。近年来,伏案的职业狠狠地惩罚了我不规范的姿式,颈脊染恙,日重一日,后发展为既晕且痛,苦不堪言。药物控制,悬挂理疗,比较起来还是倒立效果最佳,于是删繁就简,重温童年,手脚“换位”倒立以减病痛。
倒立给了我一个新的世界。
我曾多次见人倒退行走,目的显然是锻炼,效果不知怎样,猜想可能与倒立有相似处。人的面部生双目,可观八方动静,但必须拧转颈脖,通常的单位时间里,可见面积仍只有正前方90°的直角,再扩大至小于180°的钝角其实为余光所得,且是模糊的。但这已足够双脚使用了。再加上颈椎脊椎的前倾,双臂摆幅,双膝拐曲,人的运动永远以正步向前最便捷舒适。螃蟹状横行就难了。倒退行走则更难,脖子扭着看身后路面,双臂摆动不听使唤,双腿迈动更是趔趄,闹不好一个屁股墩。跌得四脚朝天。但是。我常常莫名地想到美国一部叫《超人》的电影,主人公痛失女友,怒而发威,居然拨动地球倒转,于是时光倒流,太阳西升东落,缺堤水库浪头退回库内,老人白发变青丝,女友当然就死而复生。这里浪漫地讴歌了爱情的伟大。我由此而猜测,那一个个倒退行走的人的脑海里。必定会在时光河流里逆水荡舟,回味人生之旅中的酸甜苦辣成,其中酸苦辣成删半,甜则加倍。这样一来,我又认定最先想出这种锻炼方法者有着哲人的思路。
而倒立就远没有这般浪漫了。它不是旁观者能如观赏倒退行走一样作合理想象的。首先,倒立者要有双臂举托自身重量的力气,胳膊拧不过大腿,通常人站立着察觉不出自身重量,而用胳膊来负荷全身这一百多斤,就会吃力异常了。其次,要有腕部力量和腹肌,否则可倒却难立,保持不了身体的平衡。再次,倘不是训练有素,即使各种力量都有,也是立不长的,血流会涨得脸红脖子粗,再稍长就仿佛眼睛要滴血。我虽然有点基础,但人到中年,自己一摸肚皮,早年那一块块的肌肉疙瘩现已变得海豚肚皮一样滑软了。我只有双脚靠墙方可保持较长时间。
清晨,东方泛白,家中小院曙色朦胧,我踹动了院里静谧的空气,活动一番手脚。便双手撑地靠墙倒立。举目望去,楼房在淡蓝的天幕上落下很艺术味的剪影。一家家面南的窗户土拉着各色窗帘,严严实实,似酣睡人的眼睫。忽见某个阳台上踱出人影,向我观望片刻,又回避入室,我便有些心惊,哎呀,平常我在自家院中的一切活动,全在人家的“监视”之中呢,我不过是一只捕蝉的螳螂,脑后却是有着不为察觉的黄雀。躲都躲不脱,平常又不便仰起头往上打量,人家阳台上朝下看则是顺理成章的事,这应是我称之为“社会底层”的小院拥有者的尴尬了。我只有倒立,观察的角度比平常差不多整整矮去一个身高。才得以充分地看清自己的处境,头脑立刻醍醐灌顶般清醒。于是,转过视线看面前从未如此亲近的土地,虔诚胜过弯腰栽秧或拾穗的农人。我看见一只爬动的小蚂蚁,大概是我的鼻息让它嗅出危险,它舞动额前触须一番。干脆伏地不动,以不变应万变,我不禁心中滚过怜悯的波浪:蚂蚁不是蚊子,不会主动寻衅危害人,我又哪会一定要置你于死地呢?你我同生活在这个小院中,自然可归为缘分,都是宽厚的大地双掌中的生命,完全可以和平共处。再看楼上的一个个阳台,我便将自己联想成小蚂蚁,立刻觉出身心的舒坦和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