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康然后体健
1997-12-25邓友梅
邓友梅
健康二字。猛一听说简单,细一想又挺费思忖。
若说健康就是强壮,我从小就没强壮过。不会打球,不会踢毽,不会摔跤,从不敢跟别的孩子打架,准知道一打架就要吃亏。长大后肌肉从未发达,胳膊不粗,胸脯不鼓,跳不高跑不快,一生没参加过运动会。我可算“很不健康”。
若说不健康就等于病弱,可我生活中过了60多年,竟没住过一次医院。当劳工饥寒劳苦。战场上出生入死,划右派长期改造,文革中遭受非人待遇……几十年无法遵守健康的生活规律,身心遭受超负荷的重压,营养不良,劳累过度,我居然没有倒下。以病弱与否来判定,我又算很健康。
积数十年之经验,得到一个信念:心康然后体健。
心康,在困境中就要自尊自信,开朗乐观。我在日本当华工,每天吃2两粗粮,干12小时的重活,看不到出头之日。许多人绝望中倒下了。我却想开了:“刚打了几年仗,日本就找不出干活的男人了,抓中国人来干活又管不起饭,就凭这还敢跟咱们较量?咱们人口4万万。面积比他大9倍!有朱总司令、毛主席指挥,好好活着吧,等着瞧鬼子冲咱们立正敬礼!”挨了日本人揍,我用想象中他们失败的情景驱散悲伤;饿得受不住,就到海边捡水草、桔子皮把肚子撑鼓,既不自杀也不让自己饿死。结果倒是东条英机自杀了,鬼子投降缴了械,从我们八路军面前走过时注目行礼!
心康,在顺境中却要自制自足,淡泊名利。看多了人海沧桑,于个人得失就无意计较。自奉知足长乐,助人尽力而为,作文得寸进尺,做人退让三分。最后两句是为了活得多有些意义,少卷入是非。
有了心康作基础,再求体健。也要定一点规则,采取些措施。
第一条,严格遵守生活规律。起床、晨练、三餐、写作,皆有定时。即使出差在外,也尽量守时。不迟起,不熬夜。
第二条,勤劳有节,清闲有度。写作有定量,不突击也不偷懒。一般不接受定时、定量的约稿。谢绝一切可谢绝的应酬。
第三条,饮食定量而有节制。我前一阵发现血糖升高,有糖尿病之疑,大夫建议少吃碳水化合物。我除早餐吃一片半面包外,中午、晚餐不吃主食,喝一杯啤酒吃些菜。开始总觉得饿,挺过数月也就习以为常。喝啤酒不是因为贪杯,是因为干吃菜,吃着吃着就烦了。但啤酒绝不过量。
第四条,想法找点娱乐。我年轻时劳动改造,落实政策后挤出所有时间写作,从来没消闲过,也不会消闲。进入老年后觉得再这么下去有害健康,就强制自己有点娱乐,为此学了钓鱼。开始没兴趣,当作功课做,每周必须到水边垂钓半天。不管有没有鱼,对着那青山绿水,心境就万虑俱清。日子久了习惯成自然。现在每周必钓,当然也有“副作用”,因为鲤鱼最便宜,我总钓鲤鱼,弄得太太和女儿看见鲤鱼就怕。
第五条,要做点健身运动。我从年轻时就坚持晨练,打太极拳。当作家打,当了右派打,进了牛棚,在放风时间还打,这下惹了漏子,被造反派批斗后严令禁止。一有了自由,我又接着打。出差在外照样坚持。我的拳术不高。却不论在国内、国外,在香港、台湾,或巴黎、纽约,都照打不误。洋人看傻了眼,还以为我很有功夫。近年,我感到越简单的东西越便于坚持,于是,又学了点气功。我每天坚持早晨1小时打拳、运气。晚饭后1小时散步。除大风大雨,绝不缺课。
我不久前做了体检,结果还是原有的那些病,比如关节炎、慢性肝炎、前列腺、心血管病之类,有的已不治而自愈了,有的还有,但都没到要命的地步,连全休的资格都没有。看样子我还能活下去,不耽误写作和钓鱼。不过,我也并不以长寿为目标,只想活得高兴痛快,死得干净利索。除此之外,别无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