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坛金脚投保五千万
1997-09-22张祖英
张祖英
一五千万美元的金脚
断在工人体育场上
五月二十六日对于首都球迷来说,果然是个盛大的节日。久负盛名的欧洲冠军足球队——恩非尔德爵士队与北京国泰队的比赛终于如期举行。这场赛事在半年前就提上议事日程了,一开始对方满口答应,因为长城和烤鸭对那些盎格鲁撒克逊小伙子还是很有吸引力的。为此,他们的教练、那位颇有绅士风度的约翰森先生还专程来中国,看了甲A劲旅国泰队的比赛,考察了首都工人体育场。但到这时,约翰森先生口气就变了,他们想取消这场商业性比赛,借口是球场欠平整,他们球员的安全得不到保证;第二个借口是裁判——前不久南美一支来华访问比赛的球队的教练就对此颇多微词。我们足协的负责人当场是这样回答约翰森的:球场我们一定突击修理,直到符合国际水准为止;裁判可请第三国的国际级裁判来掌笛。这样约翰森才无话可说了。其实,据熟悉内情的人说:人家主要是嫌咱水平差,认为达不到为他们球队热身的目的。同时,欧洲大赛和奥运会在即,怕小河沟里翻船,一些主力队员因这样的比赛而负伤,因小而失大。这支球队里有四个年轻队员是他们国家奥林匹克队的主力,将要出征亚特兰大。像号称“欧洲希望之星”的卡尔·罗伯特,这个十九岁的红头发小伙子一条左脚好生了得,速度奇快,擅长边线突破,临门一脚常使那些老牌巨星品味到“后生可畏”四个宇。他随着球队来华,目光却盯着亚特兰大。所以,他队香港一跨过罗湖桥,就以自己的左脚向中国的保险公司投了五千万美元的保险。投保书上白纸黑字写着“如卡尔·罗伯特的左脚在中国的比赛中负了伤,影响到他参加亚特兰大奥运会,中国保险公司将向他支付五千万美元。”对于这样的业务,我保险公司是从未办过的。但这回是破例了。我们的业务人员也精,明细条款特别注明一是比赛中受伤,其他诸如车祸等意外事故均不负赔偿责任;第二即使比赛受伤,也应由中国医院治疗,如在亚特兰大奥运会之前治愈,也用不着赔款。当然,在签字之前,对这条金脚进行了检查,确定并无老伤。于是双方才签了字。
世上的事就这么怪,许多时候常常会哪壶不开提那壶。尽管在比赛之前,教练员老蔡沉下脸一再关照他的几个卫线队员,宁可让罗伯特长驱直人进球,也不可朝他断球。五千万美元,乖乖,可不是小数目。毕竟是国家财产、劳动人民血汗钱:可是,一到绿茵场上,我们的几个后卫就把黑老蔡的关照丢到九霄云外了,因为这毕竟是比赛。话讲回来,国泰队这场球踢得实在窝囊,平时在国内的甲A联赛中颇有大将风度的几员战将一遇上这样的世界级劲旅就乱了阵脚,破绽百出。上牛时第八分十二秒和三十三分四十五秒,就被对手连灌两球。下半场开赛不久,国泰队想给对方造个越位,球一落到对方中场队员脚下,所有队员呼啦啦一下子全线往前压。可对方是什么人?这些身经百战的英伦名将岂能吃这一套?特别是那个红毛精灵罗伯特,时机掌握得那么好,等球过了头顶,身子就像支离弦之箭朝前急射。反越位战术成功后.他单刀直人,像红色的闪电向国泰大门近逼。罗伯特是从国泰队后卫曹英杰身边突过去的。在全场七万观众震天价的惊呼声中,曹英杰清醒过来。今天怎么能在家乡父老面前丢脸?这一球丢失,自己日后还在不在绿茵场上摔打?这时的曹英杰什么也不顾了,只有一个念头:追上他,把球断下来。他眼睛红了,玩儿命地追上去……
国泰队的门将见情势紧迫,便弃门扑出。罗伯特迟疑了一秒钟,是挑射还是大角度射远角,他拿不定主意。就在这瞬间,曹英杰赶上来,一个飞身铲球,一脚重重地蹭在罗伯特的小腿骨上。只听到一声沉闷的声音,两个人都倒在地下,痛得直打滚,裁判的哨音同时划破长空。
裁判向曹英杰出示了红牌,这个来自科威特的法官严厉地向曹英杰挥了挥手。曹英杰吓傻了,眼睁睁看着担架把罗伯特抬了下去。在这同时,主罚点球的对方十号飞脚怒射,球差点儿洞穿了球门网……
也许是中国的足球输得太多了,人们对零比三的结局表现出一种麻木的沉默。可是,有一点却很少有人知道,为了这个零比三,我们这个远未脱离贫困的共和国,将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罗伯特投保五千万美元保险金的左小腿胫骨断了,亚特兰大奥运会不到两个月就要开了,如此严重的骨折,按骨伤科的常规治疗,让罗伯特去参加奥运会足球比赛,实际是不可能的。支付那笔巨额保险金罢……
曹英杰痛苦得想要自杀。五千万美元意味着什么,他是清楚的。我国东部沿海一些发达地区号称“财神县”一年的财政收入也不过上亿,这笔保险费相当于三四个这样的财神县财政收入的总和,意味着几百万工人农民流大汗拼老命干一年,自己这一脚等于把一座金山踢到太平洋里,他曹英杰无论如何不能原谅自己……可是,他自杀了又有什么用?罗伯特并不会因为他的自杀而免去这笔赔款。造孽啊,当时怎么就把蔡指导的关照丢到九霄云外了?
二死囚的故事
蔡指导慢慢走了进来,他站在曹英杰身后老半天才开腔;“小曹,你能回忆起昨天那个铲球动作的细节吗?我已去调录像带了,在录像带拿来之前,我想先听听你的说法……”
小曹抬起红红的眼睛,望着蔡指导阴沉沉的脸,摇摇头;“我脑子像盆浆糊,什么也记不起来了……我是从他右侧突上去,起脚铲球……”
“你从他右侧突上去,一般来说可铲不到他的左脚……”黑老蔡浓眉紧锁,若有所思。
曹英杰嚯地站起来:“对呀,他的左脚怎么会断?”
蔡指导把手搭到他的肩上:“去吧,看看录像再说。”
他们进了训练基地的录像室,录像带刚好调到。今天不是开技术分析会,看带子的只有三五人。当荧屏上再现那个可怕的场景时,大家全呆住了:摄像机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曹英杰那一脚真真切切铲在罗伯特的右小腿上,他才倒地,向左侧打了三个滚,如果说左腿受伤,也只是在打滚的过程中被自己的身子压了三次……
这个场景倒过来放过去反复了多次。
“曹英杰,模仿他的动作,滚翻三次!”蔡指导向他的爱将下了命令。
曹英杰在空荡荡的录像室里像罗伯特那样滚翻一阵。
“左腿感觉怎么样?”蔡指导问。
“没事,按理不会断的,要断也应断右腿。”
“可是,他的右腿没上保险。”黑老蔡的脸拉长了。
于是,人们面面相觑。
“我这就去骨伤科医院。”黑老蔡像在训练队员时那样习惯地挥挥手,风风火火地走了。
七十年代末,蔡子明是国家队的左边锋,北京体育学院的大学生。他是国家队里个子最矮小、速度最快、体力最棒的。一到赛场上,这个小广西就像脚踩风火轮似地满场飞,而且永远不知道疲倦。
直到傍晚,黑老蔡才回训练基地。他神情沮丧地对曹英杰说:“我已看过罗伯特的片子,左小腿胫骨断了,这是确凿无疑的。骨伤科专家杨大夫说,他已肯定不能参加亚特兰大奥运会……保险公司的汪主任也在医院里。我把汪主任拉到一边,跟他讲了录像上的情形,汪主任说他已看过录像,注意到那个情
况。可怀疑归怀疑,罗伯特的左脚断在工人体育场的赛场上却是严酷的现实,看来赔款是不可避免的了……我跟汪主任和杨大夫说,投保协议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如能保证他参加亚特兰大奥运会,就不必支付赔款。所以,是不是可以采取一些非常规治疗手段?比方我家乡广西的十万大山里,就有位很有名的民间骨伤科老医生,他有种祖传的正骨膏和正骨水……我四岁那年,被树压断了腿,经他接上,服了正骨水,外敷正骨膏,第七天就下地跑了,以后当运动员,一点没影响……听我这么说,杨大夫的老花眼镜落到鼻尖上。他说当年在抗美援朝战场上,军医们就用一种由新生制药厂生产的正骨水,为骨折的战士们治伤,战士称它为仙水。这仙水名气很大,连美国兵都知道,派了突击队偷袭我野战医院,妄图抢夺正骨水。听说还真被抢走了一小瓶……杨大夫当下问我,那位老民间郎中还在?我点点头,说去年回乡探亲,还去看过他,八十一岁的人了,身子骨硬朗得就像六十挂零的人……朝鲜战场上的正骨水,正是他配制的,听我爹说,那时政府让他每天做四斤,全部运到朝鲜……汪主任和杨大夫听了这个情况可高兴极了,要我明天就去广西,把老爷子请到北京来,还说给他包一架专机都合算。……”蔡指导说着还真扬了扬手里的飞机票。
这一来曹英杰心里才宽慰一些:“要真遇上高人,那可是不幸中的大幸。”
“高人,绝对的高人。本来,他这么大年纪了,我也不想把他搬出来。心想首都这么多大医院,专家、博士、教授多的是。可现在看来,都不如深,山沟里的土郎中。这倒不是我有意贬低这些喝洋墨水的专家。连杨大夫也承认,就治疗骨伤而言,我国民间有些偏方验方的确很管用;大山深处某些中草药的确有奇效。我刚才说的这个陈汉文的确是个人物,要不是他那一手接骨的绝技,他在一九五O年就挨枪子儿了……”
一九五0年初夏,向大西南挺进的人民解放军在广西十万大山地区剿灭残匪的战斗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在大山腹地大直乡的一排由民房临时改成的牢房里,关押着七个已判处死刑等待处决的土匪头子,其中就有一个陈汉文。这七个土匪头子个个罪恶滔天,血债累累,只等上级批文一下,他们的日子就到头了。况且,在那个非常时期,执行死刑的判决县里就可以批。
当时,坐镇在大直乡、全盘负责剿匪工作的足县公安局副局长、公安大队大队长蔡云松。他就是蔡指导的父亲。由于大直乡是十万大山山区的重镇,这里安定了整个十万大山就稳定了,所以蔡大队长必须长期留在这里。这样,他的家小:大直乡副乡长兼妇女工作部部长,人称陆大姐的陆素云,作为蔡大队长的妻子,无论为公为私,都必须来这儿了。一同住在这里的还有他们四岁的儿子和为他们带孩子的素云的妹妹陆巧云。巧云当时也只有十四岁,自己还是个孩子哩,她哪里是带孩子,无非是成天跟小虎子一块儿玩罢了。穷山乡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无非是在剿匪小分队住的大院后的空场上玩成个泥猴子,有时也爬在临时加了铁条的窗上看那些快要拉出去枪毙的土匪头子。那些人巧云甚至一个个叫得出名字。比方那个陈汉文,他曾带着土匪攻打过本乡乡公所,放火烧粮库,他的枪口下曾打死过三个剿匪战士。他被抓过一次,后来跑掉了,这回又持枪拒捕……巧云看见,此时的他满脸胡茬、目光呆滞,一动不动地缩在屋角里,因为他自知死期已经不远了。
巧云像今天城里的孩子看铁笼里的老虎一样看着这些惯匪时,她负责看管的四岁的小虎子居然攀上场子中间一堆砍倒了的圆木垛上,就在谁也没注意到的当儿,不知怎么回事那圆木就滚了下来,只听小虎子一声惨叫,巧云回过头时他的脚已压在滚落的圆木下面。待到公安战士们赶来,搬掉木头,抱起小虎子时,小家伙喉咙都哭哑了。蔡云松急匆匆赶来,见到儿子的右脚耷拉着不能动弹,顿时急得没了主意。这里离最近的医院也有五六十里山路……
就在这时,从那安了铁条的窗里,传出来一个声音:“长官,这孩子腿骨断了,不及时治会终生致残的。我能接骨,放我出来给孩子治吧。我上了脚镣、跑不了的……”呼喊的正是陈汉文。
“在竹林村我家屋后院里埋着一缸正骨水,快派人去取来。越快越好……”陈汉文对蔡云松说,“长官,我保证要不了十天,这孩子又能玩耍了。”
于是,在十万大山的腹地,就有了快马星夜取奇药那段故事。
果真,奇迹出现了,今天的蔡指导,当年的小虎子,在股骨骨折的第七天,就能下地走路,在这一天,上级对这几个匪首也下达了执行死刑的命令。就陈汉文例外,“据群众反映,该犯系骨伤科名医,接骨高手,身怀绝技,藏有秘方,不宜立刻处决,应当让他将功赎罪。”陈汉文这条命才留了下来。
三名医进京
朝鲜战场进入打坑道战的相持阶段。在坑道施工中,我志愿军战士中常发生骨折之类的工伤。陈汉文就在狱中每天配制成两公斤正骨药水,装入瓶内,由公安战士取走,天天如此,从不间断,就打新生制药厂的牌子。
一九五二年五月,陈汉文接到去大礼堂开会的通知,会上宣读一封朝鲜来信:“广西新生制药厂的同志们……正是你们生产的正骨水和正骨膏,为战场骨折负伤的志愿军战士解除了痛若……”这样,法院将他的无期徒刑减为七年。一九五五年春天,他还以特邀代表的身份,参加了广西第二届政治协商会议。
听完这个故事,曹英杰老半天才发出声来:“有这位高人,就肯定用不着支付那笔赔款了……蔡指导,这个陈汉文一定开着一家大药厂或者大医院,发大财了?”
黑老蔡淡淡一笑,摇了摇头:“陈老似乎遵奉着一个承诺或者誓言,不从正骨水中挣一文钱。也许,他这正骨水药源稀少,不可能大规模生产。据说,正骨水中有一味药,取自十万大山某绝壁上的一种扶云藤藤杆,用刀割开活的扶云藤杆,接住沁出的白色液体,每天只能接那么两三公斤。他在退休前,在大直乡卫生所坐班行医,除工资外不取病人的分文。退休后在家行医,也大多是免费的。他说,伤病已经让人痛苦了,怎么还能增加他们的负担呢?”
“其实,他怎么去当土匪的,还一直是个谜。他自己不肯说,别人也不便问。只知道起初他对共产党是误解,干上了就下不了船……”
因为要赶第二天一早的飞机,蔡指导宽慰小曹几句,就回家了。而小曹,则要和几个队友一道,去医院探望罗伯特。恩菲尔德爵士队日程排得满满的,他们赔不起工夫,早按预定的计划,去南韩,还要去日本。牵涉到那笔巨额保险费,罗伯特是走不掉了,只有他孑然一身留在北京治疗。
可留在北京的罗伯特并不孤单。听说昨天他的女朋友就从香港飞来了。他这个女朋友一出现在北京骨伤科医院,就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她是个黄种人,名叫罗丽娜,听说是香港一个很有名的私人医院院长,医学博士、英国皇家医学院名誉客座院士的掌上明珠。去年去英国考剑桥,结果大学没考取,却让她贴上了“欧洲希望之星”,结识了这位英格兰最年轻、最有价值的球星。回香港不久又竞选香港小
姐成功,戴上了香港小姐的金凤冠。这么位光彩照人的香港小姐出现在这家规模不大的专科医院里,怎能不引起轰动?
当这群国泰球员抱着鲜花,提着水果进了罗伯特的单人病房,就见到那位艳丽异常的香港小姐了。这个大美人儿正逮住一个小护士,亮开一口粤味儿很浓的普通话,发着不大不小的脾气,责问院方为什么只给罗伯特上了临时性的固定夹板而没用石膏。
“告诉你们,赔款的事小,我们家有的是钱,根本看不上那五千万。要是给罗伯特留下一丁点儿后遗症,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看起来香港小姐怒犹未尽。
那个小护士快要哭了,她可没权用石膏还是夹板,她什么主也做不了。这事只有曹英杰心里明白。医院是在等那位十万大山的神医,而那位神医通常是不给断肢上石膏的。罗伯特见到这么多国泰队员来看他,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忙用英语叫罗丽娜不要无理取闹。谁知罗丽娜转过身,见到这几个穿国泰球衣的小伙子,火气更大了,一张俏脸儿顿时胀得绯红:“噢,就是你们哪,球踢不好,心那么狠,把我的大金脚踢断了,我正想去找你们哩……”
这时亏得院长来了,好不容易才解了围。
“这样的香港小姐,我打十辈子光棍也不要。香港人真瞎了眼……”走出医院时,曹英杰咕哝着。
大家笑起来。
四罗伯特背后有个人
当陈汉文老先生出现在罗伯特的单人病房里时,那位一直在盛气凌人颐指气使的香港小姐立刻安分下来。在老医生对罗伯特的伤腿进行检查时,罗丽娜肃立在一边,那双迷人的眼睛显现出一种罕见的肃穆甚至紧张。
“你这脚不是踢断的。”陈汉文垂下双手,慢慢转过脸来。罗丽娜用英语轻轻地咕哝给罗伯特听,两人相对无言。
老人摘下眼镜,深陷在眼眶里的那双老迈的眼睛射出如电的光:“如果我公布你这只脚为什么会断的真实原因,你们将一个子儿也拿不到。这骨质疏松剂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说,罗尚铮是你们什么人?这事只有他能干……”
老人的声音在这没有第四个人的病房里嗡嗡作响。
那位绝色美人出人意料地在陈汉文面前直挺挺地跪了下来:“罗尚铮是家父……”
病房里顿时没了声音,只听得见老人不平静的喘息声。那女子抽抽泣泣地说:“其实,家父也没想到诈那笔保险费。家父说,只有开一笔天文数字的保险金,他们才会把你请出十万大山,我们才能见面……我们都清楚,大陆上有了姑父你老人家,我们用这种办法,即使成心想诈这笔保险费,也是诈不到的。我们真没这个目的,我们不缺钱,在香港,要按家产排,我们家能排进前十名……”
老人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起来罢,你什么都别说了,你们为什么来找我,不说我也知道……咱们先别说那些事了,先来为你的男朋友治伤吧。你看,这夹板上得多漂亮,断骨复位得多准确,不亏为首都的大医院,我不来他完全能慢慢长好,不过赶奥运会是来不及了。现在,我给他敷上正骨膏,你再让他早晚每次喝一小瓶正骨水。我包管他七天后下地,半个月后去踢球,二十天后恢复如初,高高兴兴去奥运会夺金牌吧。多么棒的小伙子……你爹心也太很了,为了他自己,竟要让这么好的小伙子弄断了腿……”老人边说边为罗伯特上药。
那个美人在一边噘起可爱的小嘴说:“他说他爱我爱得死去活来,愿意为我去死,我考验考验他,不要他死,断一次骨头有什么,他愿意的……”
“你呀,跟你爹一样的禀性,做人只顾自己……”
一直在察颜观色的罗丽娜见老人心情还好,她托出了来意:“姑父,家父说,你老人家要手头紧,要多少钱只管开口。他要我见到你时,就把这张一百万港币的支票交给你。”说着,她从那只精致的鳄鱼皮手袋里取出一张支票。
谁知老人的脸一下子拉长了:“混账东西:我要钱干什么?八十多的人了,成心想叫我早死?我的退休工资,够我和你姑妈花了,他以为我跟他一样见钱眼开?快给我收回那张纸片,要不……”
罗丽娜吓坏了。
“家父的意思,是要我跟你打个招呼,九七近了,我们全家都将移居英国。你知道,我爹他在英国名气很大。查尔斯王子骑马跌断了胳膊,是我爹接好的。他还是英国皇家医学院院士……到了英国,没有正骨水,只怕是盛名之下其实难符……”
陈汉文这时直起腰来;“我做人有个宗旨: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尽管你爹对不起我,三十年前的事我也可以不计较。但他想要我的正骨水的方子,没门!别说百万港币,他把一座金山堆到我面前,我也不干。本来,八九十岁的人了,没什么不可公开的。但十万大山里扶云藤就那么几棵,大家知道这方子,都去割,这几棵扶云藤就活不了了。真的,给他方子也没有用……但都是同行,这正骨水,每年可以给他一斤二斤,这也是看在他姐面上。他姐跟了我这些年,没吃上一顿好饭,没穿上一件好衣,可我们苦得踏实……”
说着,老先生提起他的药囊,离开了病房。病房门外,杨大夫蔡指导他们迎候着。陈汉文行医时不喜欢有旁人在场,所以他们都没进去。
到了停车场,曹英杰已等候在车旁。陈汉文下榻在国家体委招待所里,饮食起居,由这个小伙子照料。当然,蔡指导和保险公司的汪主任大部分时间都来陪着这位老先生。
在车上,老先生解开了人们心里的疑团:罗伯特是在比赛之前,偷偷地用皮下注射器朝自己的胫骨的特定部位注射了一种骨质疏松剂,它能在一小时后造成骨质局部松软。所以,在球赛的下半时开赛不久,发生那样的事。这倒不能说是罗伯特想诈那笔巨额保险费,其实这一切全由幕后一个人操纵着。
“谁这么黑心?”蔡指导问,
“这个人你熟,非常熟。你叫他白脸罗成,就是那个罗尚铮呀。他是罗丽娜的父亲……”老先生说起这个人,触到了心底里深埋的痛处,闭上眼不再说话。
送老先生进了住处,黑老蔡才跟关心这件事的杨大夫和曹英杰说起这个罗尚铮。
由于特殊的生活经历,陈汉文到五十岁时仍打着光棍,尽管当时他已经是远近闻名的骨伤科名医了。这天,一个三十来岁的农家妇女背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来大直乡卫生所求医。这男孩在山上砍柴跌断了腿,是他姐把他,背到陈汉文这儿来的。罗秋女是邻村一个苦命的女人,前几年丈夫被毒蛇咬死,一直与自己的胞弟相依为命过着苦日子,尽自己所能供奉弟弟上到初三。哪里知道,星期天弟弟上山砍柴,竟会摔断了腿。事后也有人说,这腿是他自己砸断的,为的是能学到陈汉文的接骨绝技。若如此,他这番苦心倒也难得。
为了谢陈先生替弟弟治伤,当晚,罗秋女就把一罐新熬的鸡汤捧到陈汉文跟前。七八天后,她弟弟伤全好了,而秋女则隔三差五来为陈先生洗洗补补。后来有人做了个顺水媒人,就把两人推进一间房里。而这时,秋女的弟弟,不知怎么竟没考取高中,就跟着姐夫学起接骨来了。小伙子学名叫罗尚铮,一个挺响亮的名字。
五小舅子的发迹史
罗尚铮其实很聪明。没考取高中可能是他自己
不愿意考好。陈汉文看出来,这个半拉子小伙对于医道极有兴趣,一些药书医典他甚至能过目不忘,对于骨伤科的驭骨要领尤其掌握得快。两年后,他就能独立做一般的正骨手术了。对于自己这位小舅子,陈汉文也尽自己所学教给他,所有的医书尽让他去翻读。剩下的只剩正骨水的方子了,陈汉文只怕他嘴不稳漏出去,弄得大家都去割扶云藤,使扶云藤断了种,那可惨了。所以,就这方子他没有传给他。
可罗尚铮是有心人,你不说,他就暗偷。他发现,隔三差五,就有那么个哑巴和尚,默默地给陈汉文背来一些乳白色的液体,就那么一牛皮袋而已,陈汉文塞给他一些钱,他又夹着空牛皮袋回去,从不间断。陈汉文就用那白色的液体,加上别的一些药,关上门配制成正骨水和正骨膏。罗尚铮有一次尾随那哑和尚,来到扶云崖。那哑和尚一个人守在扶云崖下的一座破庙里过日子。一看庙后那直立而上、伸人云端的山崖,罗尚铮吓坏了。他想起有一回姐夫酒喝得高兴,露出口风,说这正骨水是从猴子那儿学来的。陈汉文父母双亡,他的双亲是被十万大山里的杆子王陈大足杀掉的。陈汉文为了报这杀父之仇,二十二岁上就拉起七八个兄弟,搞了三四支破枪,拉起了杆子。为了过日子,他当然也干一些打家劫舍的勾当。结果陈大足的仇没报,自己差点挨了枪子儿。陈汉文从小得到家传,懂些医道。一次在山里见一只猴子从树上掉下来,断了腿,只见另外一些猴子就攀上扶云崖,咬开一些藤条,让藤杆里的白色液体粘满身上,然后到那断腿的猴子身边,让它舔自己身上的白色液体。不久,那猴子腿就长好了。当时,陈汉文的弟兄中常有跌打损伤的事发生,他就取了扶云藤,再试着加进些伤药,泡制成药水,几经试验,终于找到最佳配方,制成正骨膏和正骨水。遵照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他还给附近的山民治伤,因此人缘倒也不坏。这正骨水名气越来越大了。
罗尚铮整整在崖下的山洞里猫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才见那哑和尚口衔一把割藤小刀、腰悬一只皮袋,如猴子般敏捷地攀上扶云崖,直向悬在云端的扶云藤攀去。望着隐没到云雾中的那个身影,罗尚铮冷汗直冒。他没有能耐尾随,随即也死了那分心。即使自己捞到正骨水的方子,看来也采不齐这些药。前不久他就摸到底了,那个哑和尚是姐夫当年拉杆子时的拜把子兄弟,他不会为旁的什么人去采扶云藤,哪怕给再多的钱。
不久,罗尚铮得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那就是文化大革命。像陈汉文这样的“牛鬼蛇神”在运动初期就被揪出来了,大会批小会斗、挂黑牌戴高帽,吃够了苦头。而最早站出来,宣布与土匪姐夫和土匪婆姐姐划清界限的罗尚铮很快就当上乡卫生院革命领导小组组长。可是,他机关算尽,关在“牛棚”里的陈汉文就是不交出正骨水的方子。
这天午后,医院里一个小护士拿着一个注射器进了“牛棚”,说是要为陈汉文注射预防针。刚开始陈汉文不怎么在意,要打针就打吧。谁知胳膊上打了这一针之后,陈汉文就觉得不对劲。一小时后,群众专政指挥部又来押那几个“牛鬼”去修路,陈汉文提起一把锹只一扬,只听“咯”的一声,陈汉文的胳膊就垂下了,臂骨折了……
望着自己胳膊上微微发绿的先前打过针的部位的颜色,陈汉文心里什么都明白了。自家的藏书中就有那么一种邪毒的方子,以前黑道上的人物用来涂抹在暗器上,对手在中了暗器后会造成局部骨质疏松,引起骨折,从而武功尽废。那天自己那位小舅子看到这一条,竟把它抄到小本上,陈汉文正巧走进来见到,沉下脸数落了他几句:一个骨伤科医师,怎么能记下这种让人断骨的毒方?哪里知道,今天他竟把如此阴毒的方子用到自己身上了。
天黑以后,罗尚铮悄悄钻进“牛棚”,他绕着陈汉文转了一个圈子,幽幽地说:“姐夫,我们毕竟是自家人,目下这种情势下,你一定要保重身体。你怎么如此不小心,把胳膊弄断了呢?眼下,你暂时还出不去,医院里正骨水正骨膏又用完了,你快把方子交给我,我保证不泄露给外人,我按方配点正骨水,好能给你治胳膊。要不抓紧治,落下残疾,可要让我姐急坏了……另外,你告诉我,你跟那个哑和尚怎么联系的?这些日子,怎么不见他送扶云藤来了?”
对于凑得如此之近的那张容光焕发的小白脸,陈汉文连眼皮也没抬。医院里积存了多少正骨水,他最清楚,还远不至于用完。自己的断胳膊早已用夹板固定好,骨质疏松剂的药效失去后,即使不用正骨水,也会慢慢长好的,至多吃两个月苦头。于是,他摇摇头;“你不是和我们划清界限了么?怎么还讲这种界限不清的话?我这胳膊宁可致残,也不会让你达到目的。而且,我这胳膊怎么会断,我心里清楚。走吧,可别误了你的前程……”
碰了个钉子的罗尚铮鼻子哼哼两声,转身走了。因为这时他听到他姐姐的脚步声,每天这个时候,姐都要给陈汉文送饭。罗尚铮谁都不怕,就怕他姐。被她见了,她会朝自己脸上吐唾沫。
可是不久发生的一件事,把罗尚铮如意算盘全盘打乱了。香港一位知名的爱国人士骨折了,他慕名指定要陈汉文去为他治疗,这事惊动了当时的中央文革。陈汉文这种人是无论如何不能放出去的。这时罗尚铮就自告奋勇说他是陈氏接骨术的惟一传人,是根子正立场稳的革命接班人。这样他就去了香港,带走了乡卫生院里全部正骨水、正骨膏。
罗尚铮时来运转。这个青年骨伤科医生到香港后再也没有回来,使他出人头地的机会一个接着一个,其中包括为查尔斯王子治胳膊。当然,靠的是他带出去的正骨膏正骨水,靠的是全套陈氏正骨术。应该说,罗尚铮的聪明好学也起了很大作用,特别是在正骨水用完之后,就靠他接受世界骨伤科最新的治疗手段和药物了。随着他对世界上各种最先进的骨伤科治疗手段的认识,他更加感到陈汉文正骨水的珍贵,得到这张方子的想法更加强烈了,这才有了二十多年后发生的这件足坛金脚骨折之事。
六金脚球星失踪
“这样看来,这正骨水可真神了……那扶云藤究竟是一种什么植物,有人研究过吗?”曹英杰简直听入迷了,“还有那哑巴和尚,现在肯定一大把年纪了,他怎么还能攀崖割藤?蔡指导,我在想,每年我们都有这么多运动员在比赛和训练中负伤,特别是我们足球运动员,一直被伤病困扰着。如果国家体委有这么一座制药厂,大量生产正骨膏正骨水,对我国的体育事业,对我们广大运动员来说,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黑老蔡点点头;“体委是有这个意思。等陈老开心的时候,我会提出来,听听陈老的意见。”
就在大家在体委招待所的门厅里谈谈说说的时候,一辆面包车无声地停在大门口。曹英杰的父亲、北师大生物系教授曹畅,从车里走了下来。这个著名的植物学家今天设家宴,宴请来自十万大山的骨伤科名医陈汉文。不管怎么说,总是儿子闯了这么个祸,才劳驾陈老万里之遥一身风尘地赶来,自己理该表示谢意。
因为这事早已约好,曹英杰见父亲来了,忙上楼去把陈汉文扶下来,蔡指导、杨大夫陪同,大家一起上了车。
就在大家谈得热火朝天的同时,骨伤科医院里,
那个香港小姐又使开了小性子,那位小护士又被她缠住了。刚才,罗丽娜不知到哪儿转了一圈,回到病房,发现敷在罗伯特脚管上的正骨膏没有了,她问罗伯特这药膏哪儿去了,罗伯特支吾着说大概已被皮肤吸收。罗丽娜二话没说,到值班室把那个护士拉了过来,非要她重新给罗伯特上药。小护士说,先前陈老已吩咐过的,外敷正骨膏是早晚各一次,这次药敷上去不到一小时,怎么能又上药呢?这下子罗丽娜可火了,她非要那小护士把正骨膏取来,由她来敷。小护士说药膏锁在主治医师的诊疗室里,她拿不出来……一时间罗丽娜的声音塞满了楼道,惊动了主治医生,他只得给罗伯特又敷了一层药膏才了事。可是,罗丽娜去洗手间回来,罗伯特脚上的药膏又没有了。
“你,你把它弄哪儿去了?你成心不让伤好是不?告诉你,我可不会嫁一个瘸子……你是不是还图那五千万?告诉你,自那个老头来了,你就别指望能拿到一个子儿。把柄被人家拿住了。告诉你……”罗丽娜左一个“告诉你”,右一个“告诉你”,就像训儿子。
“真、真是被皮肤吸收掉了……这药吸收得特别快。你听,我似乎听到了骨头在生长的声音……”足球场上八面威风的骁将不知为什么讲话很不流畅。
不过这句话倒是真的,自从他在一个小时前口服了正骨水之后,他觉得有一股暖流在周身流淌,特别是在伤痛部位,感到一种妙不可言的酸酸、软软、暖暖的抚慰,他似乎真能感到自己的生长细胞处于高度活跃状态……
罗丽娜不再大惊小怪地闹事了,她想也许这正骨膏敷上去就被吸收。晚饭后,她得跟父亲通电话,把陈汉文的意思告诉给他:方子不给,药可以接济一点。人家虽穷,可这百万港币并不在他眼里,老头儿不吃这一套。并且,那骨质疏松剂的伎俩被他一眼就看穿了。
第二天,罗伯特干脆说他已完全明白这正骨水如何口服、正骨膏如何外敷,他坚持不必劳护士的神了,一切都由他自理。而那位专职护士见到罗伯特身边的香港小姐就心惊肉跳,她才不愿在这间单人病房里多呆一分钟,放下药就走,这两种药真由罗伯特自理了。
这的确是奇迹,罗伯特在第七天就能下地。罗丽娜扶着他,慢慢地站起来,走出第一步、第二步……
在这七天中,陈汉文老先生只来过两三次,他很自信,这样的伤,正骨水一到,准能七天下地十天走人,用不着多加关照。这回他随身带出来的正骨膏正骨水,够十个骨折伤员用。多下来的自然就留给杨大夫了。最后一次来看罗伯特时,他对罗尚铮的女儿说,很遗憾,原先答应供给罗尚铮一部分正骨膏正骨水,现在也不行了。因为这两种药还没申请注册,更没有申请专利,它还属于科研试用阶段。根据国家相关法律条例,处于这一阶段的药物不允许出境。
罗丽娜觉得自己像落进冰水里,为了向父亲有个交待,她想应该把罗伯特用剩的那些正骨膏和正骨水带出去。
可是,等她回到病房,别说这两种药,连罗伯特这个大活人也不见了。开始罗丽娜以为他到院子里去练走路了,可她上上下下寻了个遍,也不见他影子。再去门旁一问,才知他背了个足球包,已出了医院大门。病房里,他的衣物和日常生活用具仍原样摆着,罗丽娜于是只有坐等,可等到天黑了,也不见他回医院。罗丽娜这才急了,报告了院部。
事情明摆着,罗伯特是携带两种珍贵的药物溜之大吉了。
罗丽娜心想;他罗伯特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抢先赶到香港,向自己未来的岳父大人讨好卖乖?按罗伯特的个性,他不会这么做。那么,他这样冷酷地不告而辞,究竟为什么?
七罗湖桥头的会晤
广州郊外丛化温泉疗养院里,一个小型国际学术会议“中草药修补人体免疫系统缺损论证会”已到了最后一天,来自十一个国家的专家已在收拾行装,准备打道回国。
从事爱滋病防治研究已达五年、并已取得多项举世瞩目的成果、被公认为是这一领域的泰斗的乔治·罗伯特老先生焦急不安地在他的套间里徘徊,他是在等儿子。他相信小罗伯特一定能成功,因为整个计划是无懈可击的。
当年在烽火连天的朝鲜战场上,刚从皇家医学院毕业的乔治·罗伯特是那支所谓的联合国战地救护队中最年轻的军医。美军一支突击队偷袭成功,从中国志愿军的野战医院中缴获了一大瓶正骨水。这瓶正骨水落到乔治·罗伯特手里。从此,这瓶东方魔水就使这个西方医务工作者着了魔,甚至整个儿地改变了他的生活道路。
正骨水提高骨质再生的异乎寻常的功效,使这位好钻研的医学专家不能自拔了。他一次又一次地试验、分析,试图弄清正骨水中什么成分通过什么机理在促进这种再生能力。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研究使他自己也大吃一惊:正骨水中这种神秘成分不光能促进骨骼再生,似乎对人体整个免疫系统的功能都有再生和修补功能,他的几十次试验都证实了这一点。在当今整个世界都被爱滋病所困扰时,他认为自己的这个发现为爱滋病的防治带来一线曙光。正当他想为自己的试验做进一步发展时,他手头那瓶正骨水已一滴无存,试验被迫中断。但自已这个命题诱惑力实在太大了,他发誓要不惜一切代价获取正骨水,从而弄清它的成份。这当儿,儿子交了个香港女朋友,女朋友的父亲居然跟正骨水有那么一段纠葛,而且同病相怜,也在不择手段地图谋得到正骨水。说心里话,这个苏格兰没落贵族出身的爵爷压根儿看不起香港那个不学无术、仅仅依靠带出来的那点正骨水成为暴发户的黄种人。但为了得到正骨水,暂且相互利用吧……
儿子去北京踢球前,把罗尚铮的计划告诉了父亲,老头子整整十分钟没吱声,到雪茄快燃尽时,他点头同意儿子用断一条腿来冒这么一次险。不过,他认定罗尚铮注定要失败,因为陈汉文太了解他了。所以,他要儿子表面上装得听凭罗氏父女摆布,实际上要多一个心眼。当陈汉文出山开始用药后,就要每次藏下一些正骨膏和正骨水,哪怕敷到伤处也要刮下来藏好,得手后不要与罗丽娜同行,可先来广州。那时自己正巧有个学术会议在广州开,他在广州等儿子,因为联合国所属的国际卫生组织的会议行李是免检的……
老罗伯特终于等到儿子。小伙子走到父亲面前时,看不出腿在十天前断过,陈汉文的神药真让人惊叹不已。儿子穿着恩菲尔德爵士队蓝白相间的八号球衣,手提一只网线足球包,包里两只黑白相间的足球,站在那里挺精神的。
儿子见没有旁人,便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足球:“爸,得手了。十分顺利!一只球里是正骨膏、另一只球里是正骨水。刚开始,我也从伤腿上刮。还是丽娜有招,天天找他们吵,吵得他们烦了,把正骨水和正骨膏搬到病房里任我们用,我就不客气”
父亲像个职业球迷把双手高举成一个“V”字,然后一把抱住儿子:“太好了!像个苏格兰爵士!”
于是,两个人晚饭也不吃,立刻要了辆出租车,直奔广州。
第二天,两个人就出现在罗湖桥头边境检查站前等候出境检查的队伍里。老罗伯特一手提着儿子的足球包,另一只手则老早就从西装口袋里取出免
检单。他想,到卡子上,只要把这张纸片这么一扬,就可以扬长而出。儿子排在他身后,手里提的则是父亲的手提箱。
到了卡子上,老罗伯特真把手里的纸片一扬,但纸片到了一位中年检查官手里。
“你是罗伯特博士?祝你在中国过得愉快……”那检查官一口英语十分熟练。
“谢谢。”老罗伯特伸手去接免检单。但对方没让他接到单子。
“请问罗伯特博士,你免检的行李在哪里?”检查官友善地问。
老罗伯特扬了扬手里的两只足球,周围的人顿时哄笑起来。
“怎么,堂堂的爱滋病研究的权威,来中国参加一个学术会议,随身只带两只足球?”
老罗伯特脸红了,头向后一晃说:“这是我儿子的,我的行李他提着。”
检查官一把抓过足球袋的带子:“那么,这两只足球就不在免检范围了。我们需做例行检查。”
足球很不情愿地到了检查官手里,检查官举起来摇了摇,里面竟发出水声。
“怎么,别的足球充气,你们的足球却充水,这是什么新产品?”检查官问。
于是,一老一小两个罗伯特,被带进一个装潢得颇为雅致的会客室里。
小罗伯特一跨进去就呆住了,会客室里已有三个人在坐等,这三个人他全认识:他们是他的对手国泰队的教练员老蔡、队员曹英杰和陈汉文老先生。此刻领他们来这儿的检查官就充任英语翻译了。
儿子朝父亲轻声咕哝了一声,老罗伯特一双褐色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他就是正骨水的发明人陈汉文?
陈汉文很有礼貌地与客人握手。于是,宾主入座。通过翻译,陈汉文说:“我是回十万大山途经广州,能赶上来送罗伯特父子,也是个缘分吧。先生对正骨水如此看重,老朽十分惶恐……不过,按博士先生的身份,实在不应该采用这种手段,你们应该做出尊重别人的知识产权的表率才是……”
到这分上,老罗伯特只有脸红耳赤连连点头,继而分辩,他带出正骨水的样品,实在只是为科研,决不是去仿制谋利……
陈汉文点点头:“博士先生献身于科学,这精神让人崇敬。科学研究是没有国界的,攻克爱滋病的防治关是全人类的共同事业,在你的这个课题上,我们完全可以合作。不瞒你说,正骨水中,能修补人体免疫系统缺损的成分,取自十万大山中一种稀有植物扶云藤。目下,我和我的搭挡已攻克扶云藤的人工繁殖关,为我们的事业开创了一个很好的基础。这回在北京,我们已议定去十万大山创建一个扶云实业公司。公司有个极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扶云藤素科研所。如果博士先生有兴趣,愿意来十万大山吃苦,本董事长将任命你为科研所所长。我相信,从十万大山深处,经你的手,一定能出现震惊世界的科研成果……”
小罗伯特毕竟已跟中国人相处了许多日子,还未翻译完这段话,他已掂出这是个让父亲很难决断的题目。于是,他为父亲点燃了一支雪茄,递到父亲手里。谁知父亲听完译成英语的这段话,立刻把雪茄一扔,朗声说:“走,我们这就去十万大山,我们这就去看扶云藤,我们一齐去创业!”
小罗伯特傻了,半天才说话:“爸,就让我一个人走?”
黑老蔡拍拍这个棒小伙的肩说:“听着,不出三年,扶云公司会开出比当年那不勒斯队买马拉多纳还要高的价,把你买过来为扶云队或是十万大山队踢球,你和小曹一左一右,来个两翼齐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