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握握你的手

宁春强

1978年，我考上了省师范学院，从而成为“文革”后我们那个偏远小村的第一个大学生。

节假日，每当我踏上故土，走进生我养我的山村，定会被众人围住。父老乡亲们亲切地呼喊着我的乳名，并伸出胳膊，一一和我握手。人群中，也总有一张俊俏的脸，冲我灿灿地笑。

是梅子。

梅子相貌出众，人品也好，只是左腿有点跛，走路一颠一颠的。梅子自幼丧母，跟父亲长大，因家境困难，读完了村小，便不再上学了。

我朝梅子点点头，也报之一笑。因梅子是姑娘，所以我没和她握手。待众人离去后，梅子便欢欢地凑到我身边，忽闪着一双动人的丽眼，问:“三哥，大学里的人多吧?”又问:“在大学里，能读到好多好多的书吧?”每次见到我，梅子总会不厌其烦地问及大学里的情况。我猜想，梅子大概是很渴望读书，很渴望上大学的吧?一直伴我走至家门口，梅子方停住。却又迟迟不肯离去，欲言又止的样子。

故里多山枣。每逢秋天，漫山遍野的枣儿赤灿赤灿的，煞是喜人。时值金秋，我再次踏上故土，远远地便见一人影立在山路边。近了，方知是梅子。“三哥，知道你该回来的，国庆节了。”梅子挎着一篮子山枣，满脸喜悦:“尝尝吧，三哥，我刚打的。”抓起一把山枣，我连称好吃好吃。

不料，几天后当我起身返校时，梅子竟送给我一大包沉甸甸的山枣。“三哥，你爱吃，带着吧，我挑选过的，又大又红呢。”我无语，我被梅子的真诚所感动。“三哥——”梅子怯怯地叫道，却又顿住了。“有事?”我问。梅子揉搓着自己的手，半天摇了摇头。

我隐隐感到，梅子似乎有话要对我讲。是求我办什么事，而羞于出口吗?

翌年暑假，我又匆匆赶回故里。不巧，刚下汽车，天便落起雨来。车站离老家足有七八里远，没带雨具，只好冒雨赶路了。然而，我绝没想到的是，在山路上竟又遇见了梅子!梅子打着一把雨伞，踉跄着朝我跑来。我说下这么大的雨，你来山上干什么?梅子却笑了:“三哥，我总觉得这两天你该回来了，果然就回来了!”我的心无法平静了。梅子，我回来了，又能给你带来什么呢?我确实不值得你这般盼望呀!

晚上，梅子走进我家，说:“三哥，你走时吱一声，我托你办点事。”待她离去后，嫂子拿我寻开心:“三子，梅子八成是爱上你了!”

那是个令我终生难忘的一天。早晨，梅子默默跟随在我身边，送我赶汽车。我催问她到底有什么事托我去办，梅子哑哑一笑，说:“没什么事，再送送你嘛。”翻上五道坡，我死活不让她再送下去了。梅子驻了足，却不肯离去。片刻，她嗫嚅着说:“三哥，我，我一言想跟你握握手。”她垂下了头，一脸涨红，“只想跟你握次手，好多人都跟你握过。”

我的心蓦地震颤起来!哦，梅子，多少次你欲言又止，竟仅仅是要跟我握握手!你那么渴望读书，那么羡慕读书人，你认为握住我的手，就如同握住了文化的手，是吧?可我不配，梅子，我真的不配呀!

紧紧握住梅子的手，我分明感到她全身在颤抖。“谢谢你，三哥，我总算握过一次大学生的手了!”梅子热泪盈眶。我不知说什么好，泪水也陡地涌出双眼。

后来，我再也没能见到梅子。听嫂子说她已结婚了，嫁给外村一个离异的民办教师。可我至今仍无法忘掉梅子，因每逢秋天，我都会收到她从乡下寄来的一大包沉甸甸的山枣。

现在，我仿佛又握住了梅子的手。

(刘晨云吴来富摘自《文友》1995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