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喜的变化和发展
1996-03-18李泽华
李泽华
在近些年的文学创作中,工业题材作品一直处于低谷,用句形象的话说,就是坐着冷板凳。如何发展工业题材创作,这是需要研究和探讨的问题。读了马钢工业题材作品之后,其中一些值得注意的可喜的变化和现象,或许能给我们一些有益的启示。
首先,摆脱以往工业题材作品的某些程式化,更深入、多侧面地表现人物和生活,这是最突出的一点变化。工业题材创作有过热闹和辉煌的时期。50年代前后,以胡万春、周家骏等为代表的一批工人作家,曾在文坛相当活跃,可由于时代局限,他们的创作内容几乎千篇一律,简单化地写技术改造,写革新与保守之间的斗争。这种程式化的写作注定不可能长久,很快就失去活力,走入绝境。四人帮粉碎后,出现了《乔厂长上任记》、《沉重的翅膀》等一批优秀作品,工业题材创作一度再现辉煌,但随之又出现了新的程式,不少作品步“乔厂长”之后尘,趋时模仿,神化人物,图解改革,令人大倒胃口。这时期,就连蒋子龙本人也不再满意自己的这类作品,开始另辟蹊径,工业题材创作此后重新消沉。
读了马钢的这批作品,我感到一种新的可喜的变化正在悄悄发生。这种变化在内容上主要表现在,它们不再受以往那些程式化的束缚,不再简单化、表面化地美化生活,图解政策,而是更真实地写人、写生活,一些凡人琐事,以及普通人的悲欢、烦恼开始出现在他们的笔下。如濮本林的小小说,大多是写机关里的小人物。他们或为个人利益勾心斗角,或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患得患失。小羊的《机关无故事》、郭启林的《藤椅·茶杯》写官场和人际关系的复杂微妙,鞭辟入里,入木三分。梁剑华的作品文路较宽,从工会主席、机关干事,到最基层的工人,甚至拣废铁的女人等等,可谓三教九流,无不涉及。《老七》触及了官场的弊端,而《尹干事》则勾勒出一种灰色的生存状态,一边是无所事事,一边是无穷的等待。这些作品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无论塑造人物,还是反映现实,都不再像过去那样硬写,而是从细微处切入来挖掘生活的内核,从而使作品更贴近生活,更具艺术感染力。沈海深的《窟窿》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代表。小说通过厕所里的一个窟窿——同样是一件小事,却反映了干群关系中存在的问题,反映了改革中出现的种种矛盾,读后发人深省。王杰的《展览》也具有异曲同工之妙。通过一次展览,写出了众生像,于平淡中见出深刻。沈海深的另一篇小说《午间三小时》也颇值得一提。小说的时间跨度只有三小时,而且基本上没有故事,但人物的情绪、忧愁、烦恼却写得丝丝入扣,真实贴切,称得上是一篇构思精巧的生活流佳作。
除了内容上的变化外,这些作品在手法上也与以往工业题材作品存在明显不同。它们不再刻意追求重大题材和重大冲突,而注重在人格、人性和人情上下气力,同时追求写实风格,淡化主观色彩,叙述上力求不动声色,让事实和人物说话。除了上面提到的作品外,像薛峰的《工伤三题》、韩卫的《人以群分》等也是如此,它们以情取胜,以小见大,写世态,写人生,都给人留下较深的印象。这种变化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里不作讨论。但有一点也许是肯定的,这些变化从某种意义上讲,正是对以往那些既定程式的突破和摆脱。
其次,题材面更加开阔,开始向边缘化发展,这也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这一点,我觉得与军事题材作品的变化有相似之处。70年代以前,国内军事题材创作主要局限于军营里,内容大多是写军营内部的故事,写发生在军营里的矛盾和冲突。但到了70年代后期和80年代初,这种情况逐渐有所发展,不少作品的视野开始突破军营,投向社会。读过马钢工业题材作品,我也有同样的感受。这些作品与以往不同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它们已不再局限于工厂内部,不再局限于机器和高炉,其视野开始投向更广阔的空间,在工厂和社会之间找交叉点,把人物放到社会的大背景中去加以表现,拓宽了工业题材的创作,增加了作品的容量和厚度。如梁诗溟的《两个小矮人》,作品虽然写的也是工人,但更多的笔墨是在工厂之外。两个生理上有着残缺的矮人,各自走着不同的道路,一个用自己的残缺为代价去换取社会廉价的承认,而另一个却为尊严默默无闻,生活在社会的底层。这样的小说,如果人物不是工人,同样可以成立。这类作品还有不少,诸如濮本林、梁剑华、小羊等人写机关的作品也是如此。这种题材边缘化的倾向,我认为是有积极意义的,它对丰富和发展工业题材的创作将起到建设性的作用。
第三,一些具有探索性追求的作品开始冒头,这也是十分可喜的。这主要表现在一批更年轻的作者身上。像韩卫的《铜斧》,手法明显地吸取了一些现代观念和表现手法。还有一些作者的作品用荒诞、夸张的手法表现生活。这些与马钢老一批的作者已明显不同,尽管他们的作品还不够成熟,尚未形成气候,但他们的追求是值得赞赏的。这里还得提一下董镜屏的《渗透着绝望和毁灭的美感》,这是一个悲剧性的故事,小说把笔触伸向精神变态领域,写了师傅对徒弟的非正常的感情。它的内容也许并不典型,但却是一种存在。从这个意义上讲,作品是真实的,可信的。目前写变态的作品可谓是一种世界性潮流,去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大岛健三郎的很多作品都涉及这一领域,其中以《性的人间》最为著名。这种潮流的出现自然是有其背景的。现代文明和城市的高速发展,人的本性受到压抑,加速了人的异化过程。有人声称,精神变态作品在不久,将继爱情和死亡之后成为又一大主题。这一说法我认为有欠准确。实际上,变态作品往往都与爱与死无法分开。它们中间大都包括某种畸形的爱,而结局又以死亡(自杀或他杀)居多。但这类作品的主角一般以知识阶层为多,在工业题材创作中还不多见,因此给人以新鲜之感。
纵观马钢工业题材作品的创作,我感到马钢作者队伍是一支具有实力的、充满希望的队伍。从50年代起,虽然经过了种种风雨,即使在文学处于最低潮的今天,这支队伍仍然一茬接一茬,十分活跃。安徽大型企业并非马钢一家,而这种情况却是马钢独有的,我觉得这种现象同样值得研究,当然这已非本篇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