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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女人

1996-03-18杨廷贵

清明 1996年3期
关键词:水生

杨廷贵

A

阳台延伸了房间的空间,或者叫拓宽了空间罢。我就从房间走到了阳台。

山不高,也没有茂密的树,也没有辉煌的庙宇,也没有游览的人群。山那边就是很宽阔的鄱阳湖。那边似乎有呼啸的风。迤逦着的一条船队在水面蠕动,像一队士兵在匍匐行走。几页白色的船帆斜插在水里像几根白色的羽毛,很悠闲地漂泊。很悠闲。

华纶总是起得很早。昨晚我们玩得很晚,今天照例很早。横一道绳子竖一根竹篙,纷纷扬扬的衣物把阳台织成了繁华的街道。这是她早起的功绩。她在洗衣机旁哗啦了很久的时间。胸罩像碾台上遮牛眼睛的尖角套套,月经带红红的一条,它们十分自在地飘扬着。它们拂抚着我的头颅,很妖娆的样子。我把它们撸到一边去。我拖来藤椅,想舒心地读一本文学杂志。

老曹在隔壁,在他的阳台上,在伺奉他的花花草草。他种了很多的花花草草。他的花花草草把他的阳台围成了半个花圈。

“出差回来了?”他向我亲切地笑笑。

“回来了。”我也亲密地笑笑。

我们俩都朝对方亲密地笑。

结婚前,我和华纶都十分严肃。恋爱着但没有订婚的时候,我们彼此的笑也都很节制。想亲一下,想摸一下,想吻一下,想搂抱一下,都不敢。她总是莞尔地笑,嗫嚅地说话。我学会了微笑,学会了含蓄地说话。真想摸她一下。哪怕是摸一下她的手。我俩在一起走路时,总是两条平行的线。有时被不平的路弄得一个趔趄破坏了线的平行我就吓出一身冷汗。我就看她的脸色,看她有没有“嗔”的意思。在女友面前绝对的正经,这是我一贯的作风。这显然有过多次失败的教训。如果女人不正经,我是会随时踢掉她的。

老曹原是公司的副经理。那时候他总是十分的匆忙。他要给你一个笑容常常等不到对方的回报就消失了。退休了,他有了充足的笑的时间。他让我在浙江为他带紫菜,在云南为他女儿带扎染布,我总说当时的那里脱销,下次一定为他带紫菜带扎染布。然而我们相处很融洽。他也笑,我也笑。

订婚的当天晚上,我和华纶不约而同,并肩走到了湖堤上。那晚月亮很圆,月亮把清色的光辉洒在湖堤上,湖堤上的柳树白杨和土路白白亮亮的。我拉了一下她的手,她的手很柔软,很温暖。然后她顺势倒在我的怀里。我就禁不住低下头吻她的前额,把她的刘海也嚼到口里。后来她仰起了脸,我就从额头到眼睛到鼻子到嘴巴一直吻了下来,然后在嘴巴上停留了不知多长的时间。所谓停,是指不再移动,但却吱吱吱地老鼠叫一般地吮吸着。后来我把她按在一棵歪脖子柳树的干儿上,迷狂地啃她和抚弄她的周身。她哼哼地叫着像哼一支病中吟的歌。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我没有说我爱你。华纶也没有说我爱你。我的手伸进了她的衬衣摸着了她的乳房。她在颤抖。我觉得自己很可耻。我又像发了疟疾。我想像不到我们会这样。华纶也说怎么会这样呢?

老曹可能是老了,他的头发分明地白了许多。他很细心地用手在脸盆里抓水。他握着空拳,让水儿在指缝里一滴一滴地掉到花儿草儿上。他的脸盆上写有为人民服务的字样。那光秃秃的长着毛刺儿的仙人球上也滴有水珠。红色的为人民服务的字被修补时的白漆涂得隐隐约约的。脸盆有点漏水。老曹的手指缝掉下的水儿有很细微的声音。我听得见。我还看见几粒蜂子飞过来绕着老曹转。老曹显得十分安详。

尽管后来我和华纶的关系发展到双方都脱光了衣裳,抱在一起扭结,但我们依然很严肃,从不说淫秽的话。我们这样做时已经领了结婚证。领了结婚证也还名不正言不顺,还不敢公开同居。那时候好像开始穿喇叭裤了。趁着布置新房和油漆家具的机会,我们就用其中很少的一段时间睡觉。当然不是闭上眼睛真的睡的那种。有一回约是晚上的十点来钟,不算早也不算晚的那种时间,我和华纶还没来得及穿衣裳就有人敲门。一阵忙乱之后我把华纶推进大衣橱关好,然后装作从容的样子开门接待那个敲门的家伙。他什么事也没有只是送一只热水瓶给我们,说是对我和华纶新婚的祝贺。我说还早呢。他说只有三天的时间了。我问只有三天的时间么?他笑着说你过懵了连自己宣布的结婚日期都给忘了!我敲着后脑勺说这些日子确乎忙晕了头。他吸着我敬给他的一支烟问这问那坐了许久的时间。他甚至提议要看看大衣橱里都装了些什么好东西。我只好急中生智说想到街上一个朋友家拿一件小东西,十分抱歉地请他下次再来坐坐。华纶可憋出一身的汗渡,还有娇喘。我用手帕很细心地擦她的好看的脸。她羞赧地偎在我的怀里,用脑袋拱我的胸脯像牛犊拱母牛的乳房那样。

在火车或者大轮上,人们都读封面血淋淋的那种书。读的人多,忿忿然的人也很多。人们戳着画有女人雪白大腿的插图喊叫着:“这像什么话?这像什么话!”我也愤怒起来:“真不像话!”然而读的人不见减少。我把这些买来的杂志给华纶读了。她读了男欢女爱的描绘后,晚上对我有着明显的温存。后来觉得老读这些玩艺真有些不像话,我就买了一本中国权威性的严肃文学,还是季刊,很厚的一本。

华纶在我们公司算得上挺漂亮的一位女士。她说她喜欢我是爱我知识渊博。她喜欢高雅的读书人。那时我正在读福尔摩斯。还有各种杂志上的奇闻逸事,生活常识。比如某某国家的某对夫妇生下的连体婴儿经过手术存活了一个的消息。这些东西跟我的性格我的职业我的爱好毫无勾连。然而丰富了我的识见,不管天上的玉皇海里的龙王冥府的阎王我都晓得。华纶很佩服我懂得这么多。我与她做爱没有丝毫姿意妄为的意思。结婚不到半年,我们的“结晶”就呱呱坠地了,还是一个男孩。我们都争论孩子哪一点像自己。后来我恭维说孩子像你就好了,他将来准是一位美男子。她说像你好,像你一米七五高,像你标准的男子汉。我们有时候就这样互相赞美一番,然后轮番轰炸般地亲孩子。孩子被亲得呵呵地傻笑。然后我们就睡觉。

严肃文学实在太难读懂。也许我的水平太低。即便小说,也没有人物没有情节没有语言(有些句子完全是随心所欲地把一个个方块字胡乱拼凑在一起的)。我听一位远方亲戚的作家说,艺术就是那个叫形式的东西。我只得把这本称做形式的东西丢在一旁。

我就看老曹为花儿草儿们浇水。

老曹的老婆走上阳台开始晾衣裳了。她从农村转来没几年,几年的工夫就长得肥胖了起来。她嫌丈夫碍手碍脚就尖着嗓子喊着:“死鬼吔,走开些啰!”

老曹仍不紧不慢地浇水。水珠仍在他的指缝里缓缓地滴。滴到一瓣花儿上,花瓣就颤抖一下。那花瓣好想说话儿。老曹的老婆用她湿漉漉的手掐了老曹的屁股一下,老曹的灰色裤子的屁股上就出现一小团湿的痕迹。老曹就呵呵地笑,也用湿漉漉的手捏了一下老婆,是捏了她乳房的那部位,她的那里也有一小块湿的印迹。老曹的老婆也呵呵地笑。她笑的时候布袋似的奶子快活地抖动着。

我怕他们会失去理智扒光对方的衣裳,就走进房间摁响了录音机,听咚咚作响的音

乐。房间就被音乐敲得咚咚地响。

B

采购的职业是相当自由而懒散的职业。有时候办一件小事,只要几个钟点的时间,却要用几天的工夫去坐车船去住旅馆去闲逛去喝酒去送礼去泡蘑菇。而在公司里你必须宣传采购的辛苦。我就说过宁愿回公司看大门也不愿低三下四到外面去求人。

最舒服莫过于坐大轮。

坐大轮可以很舒服地洗澡。扶着船舷看外面风景,看着它们往后面走去,又看着前面走来的景物,总感到一种新鲜。有时候还很豪迈,好像自己站在高处检阅着什么。还可以去看录象中的武侠打斗佳人偷情。洗完澡浑身轻松,四肢百骸都是力量,便想着如果搂一个女人睡觉那简直快活如仙。然而只好翻阅报刊杂志。严肃文学我是不读了。

那对男女就在我的上铺。他们经常弄出些吱吱哑哑的声响来,这实在是一种严重的骚扰。我只好经常地去看船外的景物。走廊里有很大的风,头发被扬起好高,不少来来往往的人,书是没法读了。到那些景物雷同到令你讨厌的时候,我就突然担心自己会掉到水里去。长江的水浑黄而且骁勇,响着哗哗的粗暴的声音。

我不知道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水去会不会有可能浮上来。在鄱阳湖的浅水洲上我是游刃有余的。记得帮助华纶学划水时,我是半点儿杂念也没有的。开始的时候华纶是由一个叫水生的人教授她。她说她嫌水生毛手毛脚,她就把她在水里的身子交给我。我担心我也会碰着她身上的什么而被视之为毛手毛脚,只是一直在旁边做着示范。很累但很有意思。女人被水浸湿浑身露筋露骨犹如一丝不挂,叫人有着想着的欲望。我问水生对她如何毛手毛脚,她始终不肯说。婚后我好像也问过几回,她生气地说水生摸了她亲了她并质问我“你想怎么办?”那当然毫无办法。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晚上背朝她睡觉不理她还故意打着很响的呼噜。直到她嘤嘤地哭了好久,我的心肠才逐渐软了下来。用舌头舔她的濡湿了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眼泪原来是咸的。我说我发现了一座盐矿呢,她说什么盐矿呀,我咂咂嘴唇说我正在品尝哩。她就破涕为笑,娇嗔地用很小的力气捶打我,并说我是个坏蛋东西。那种情况下我们往往爱得很热烈。她警告我不准再过问水生曾经如何毛手毛脚的事。这可能是一个永远的秘密。

黄昏的时候那对男女也走到甲板上去。他们的眼睛也似乎看了船外的景物,但那是漠不经心的神情。后来他们就抱得紧紧地亲嘴,那是一点儿顾忌也没有的。后来那男的抱着那女的提了起来,差不多一般高矮了。那女的细细地哼着,那男的旁若无人地啃着。他们不住地扭动着身子相互用力地摩擦着,我似乎听到了由摩擦产生的柔韧的声音。

干采购这差事只要脑瓜子灵活一些,公务可以做得很好,还能够捞取不少的外快。不过我不那么贪心。钱是用的水是流的,弄点零花钱买几样家用电器再存上个万儿八千也就可以了。有些人倒过来倒过去赚了很不少的钱,有门路的人还把钱存到国外去,不少人做起了别墅样的楼房。然而一旦开展什么运动,这些人就心惊肉跳生怕坐到被告席上去,这是何苦呢?不义之财总归会让一些人倒霉的。而我吃点喝点用点玩点,这种现象怕是十分的普遍,东窗事发了也只是法不责众作个轻描淡写的检查了事。

但家里是什么也不缺。我本来可以买一辆摩托的。可我老在外面跑很少用得着它,何况买了也会是华纶的弟弟很随便地拿去使用。只要我舍得,我的那台二十四英寸的大彩电他也会当做自己的财产轻易地搬走。席梦思不仅柔软得令人舒坦,它让睡着的人软软地陷进去有很神奇的感觉。刚买来的那一晚我和华纶高兴得一晚没睡。我故意一动一动,让弹力把我托起又让体重把弹力压迫下去。华纶也这样。我们像两个孩子。我们重合在一起的时候,几乎看不见躺在下面的她。我忽然滚了下来。华纶惊愕地问你怎么啦你怎么啦。我说我怕突然把你压迫得没有了。她就笑着骂我憨包。然而睡了一觉醒来,我又吓了一跳,以为是压在华纶软软的身子上。席梦思让我古古怪怪了好些日子。

到了很晚很晚应该睡觉的时候,那对男女还坐在我的上铺卿卿我我。他们的四只脚吊下来晃晃悠悠的。我只好打开门复又去看船外的夜景。有时候是一大片的黑暗,有时候是一群很密的灯光,夜景单调乏味而又枯无内容。我只好又回来,欲睡不能只好倚在门框上看看外面看看里面。那男的捉住女的一缕头发轻轻地捋着,女的抓住男的一片衣角揉搓着。他们好像很专注地研究着什么,像两位专心致志的学问家。他们的目光里流露出湿润的光。他们是初恋大概没有疑问;而初恋就达到这么一种境界这在我简直不可思议了。

华纶很认真地告诉我,她读了则关于西方夫妻关系中可以指控对方强奸行为的文摘。我以为那简直是在开玩笑,她却显出维护,了女性尊严的激动。那个晚上过得异常糟糕。后又翻出一本宣传性知识的小册子《琴瑟和谐》给我读。我说孩子都该上幼儿园了,还读这类破书有什么意思呢?她说……我们以前的夫妻生活有如囫囵吞枣而缺少品味。我就读《琴瑟和谐》了。后来我就按照书上写的关于女人动情区种种去调拨华纶,起始果真让华纶觉着了从未有过的愉快。后来我就觉得一切都似乎简单化了,好象一位操作工把华纶当成了一台机器,只知道机械地按电钮一般全没有活生生的气息,常常弄得兴味索然而让华纶十分地恼怒。有一次我也恼怒地不等她动情就干上了,确实有强奸的意味。西方的法律健全到我们中国人没法活的地步。可听说那里结婚离婚又挺随便的。

我对华纶说你去法院告我得了。华纶就伤心地哭泣了好久。

后来我就想找一个别的女人了。

老曹的女儿长得很妖冶,她的眼睛能摄人魂魄的。她总让我在外面为她捎点什么。近来我倒是为她买了不少化妆品各种系列。她有钱。我不在乎她给不给钱可她总是如数地给。这种时候我就觉得愧对华纶而给她买很多华丽的衣裳,也没有管她喜不喜欢合不合身。华纶的办公室主任经常地到我们家来坐,来闲聊,还鼓动我们去学跳舞去参加别人的家庭音乐会。他就是水生。他大约图谋不轨别有用心。华纶对水生的笑容似乎不大自然,有节制的如我们初恋时莞尔。我大声宣言不跳什么鬼舞。我说男的女的扭结在一起会有好事么?!水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你真封建你真封建。我跳了一通秧歌舞,问这有什么不好这有什么不好?水生走时华纶一直送到门外。华纶回头对我说公司办公室主任是她这个小小打字员的顶头上司开罪不得的。

我哼了一声说当然开罪不得。

有一回我这个男子汉哭醒了。我梦见水生教华纶划水时两个人抱得紧紧的还随水荡漾着。

经理派我出差我就经常发脾气。我说公司把我当牛马使唤,我从来没能在家里好好休息过。

四只脚还在我的头顶上晃悠。我用被子蒙着脑袋睡下了。

C

睡觉前,华纶说我教你跳华尔兹。我坐在椅子上闷闷地抽烟。我闷声闷气地说我不愿

意跳舞而且希望你也别跳。

江城宾馆是我常住的旅店。服务员也混得相当的熟悉。我就长住那间朝南的临街的房间。街上自然是走来走去的人和跑来跑去的车。对面是一幢宿舍。每一扇玻璃窗里都活动着一两个人物。那大约是单人宿舍罢。与我的房间遥遥相对的窗台上,有一盆绿色的君子兰。活动在窗内的看得出是一个女的,还看得出她很年轻。她似乎总是穿着白色的衣裳,夏天是白色的裙子春秋是白色的毛衣冬天是白色的棉袄(可能是滑雪衫之类)。每逢到了下班的时间,总看得见她。她大约也看得见我的。每逢这种时候,我总是不错过机会很专注地趴在窗台上。我想她一定十分地美丽漂亮。她的身材很窈窕很苗条,远看是颀长的一条白影子。她的脸庞自然姣好如玉。她的长发飘在肩上冉冉地动。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她迷上。

华纶说她听了我的劝告就一次舞也没有跳。她说不信可以去问她的妹妹。我装作很不经意的样子去问她的妹妹关于跳舞的学问。她妹妹说她同姐姐去舞厅看过一两回,然而姐姐一次也没肯去跳。她还说水生确实邀请过华纶跳舞,他还做了英国绅士用来邀请的动作。她姐姐只是摇头只是专注地看别人跳。华纶说她也觉得搂着别的男人跳是很难为情的事。不过她殷切地希望同自己的丈夫跳上几回。我知道我如果同她跳上了一回而在我走后她就会找别的男人跳的。象抽烟象喝酒有了瘾头想戒也是异常地难戒的。我说你如果想锻炼身体就请人教你打太极拳或者鹤翔功什么的。跳舞应该是未婚人的事,那是为着找配偶的需要。我对华纶说你实在太漂亮了些。为了华纶我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舞盲。出差在外逢着有人邀我跳舞我也十分厌恶。

白色的女人常常打开窗门朝我这边眺望一阵子。她一动不动的样子真像一具玉雕。我不知道她是在做一种沉思呢,还是做一种观察。沉思的人眼睛是装不进具体东西的,那里只是一个纷乱的抽象的世界。有一回她似乎盯着我看,我觉得了一股电流的冲击,禁不住用手整理了一下领带,还用手帕揉了一下眼睛。不久她在拉小提琴。声音传过来断断续续的听不大真切,但我敢断定一定十分幽雅动听。沉浸在自己演奏的乐曲里的人儿常常感情丰富。她在琴声里寄托什么呢?是如莺莺月下弹琴的那种情调么?是如诗人拉的舒伯特小夜曲么?我对音乐不很懂,倒是能哼上几首流行歌曲。例如爱爱爱不够,例如我想有个家。白色的女人轻轻地摆动着,仿佛她对着我用琴声倾诉着自己的心声。我便一阵莫名的激动。

我早已同意在我不在家的时候华纶同她的妹妹作伴睡觉。我甚至同意了负担她妹妹的生活费和零花钱。她妹妹正读着电大。后来她妹妹突然不再来住了。而且没有半点可以说服我的理由。华纶完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把孩子从娘家要回来作伴,说是免了晚上一个人独处的孤凄。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能懂得什么呢?我出差回来了这小家伙也不肯去外婆家。他搂着他妈妈睡觉并且用小手推开我的亲热。而他又十分的警觉。半夜的时候把他抱一边去就哭闹着要妈妈。有一回我气得打了一下他的屁股。他就哭得更凶好像受了天大的冤屈。那回华纶也哭了。母子哭着二重秦。她说你这个恶魔把孩子吃掉算了!我们的夫妻生活完全地失去了那种天籁和谐。难怪西方人不要孩手。难怪西方人愿意过独身生活。

她的小提琴一定拉得幽怨如诉。根据我的观察她是一人独处。不见有女人或者男人打扰她。过了一段日子情况发生了变化。她不再拉小提琴了。好长时闻见她一直伏案写着什么。开始我以为她是在为远方的情人写信,那是不免令人失望的事情。后来几个月她还是伏案写着。我就估摸她可能是一位作家。像她如此高雅的人是决不会写地摊上卖的那种拳头加床头的东西的,绝对是那种严肃文学罢?我于是买了很多的正规出版的季刊和月刊。这些刊物的封面设计都很高雅,即便是红的绿的也只是方块和线条和点缀,常常是各种颜色交配各种形状交织显得奇幻莫测。读不懂我还是倚着窗户努力地读。一个短篇有时候得读一个礼拜。结果似乎明白了一片东西,却又说不清楚甚至茫然得像哑巴。然而总觉得自己比先前雅致了许多。

后来我觉得十分疲惫。望梅止渴式的枯燥令我想起妻子孩子。我不能在华纶身边留下空白让别人去占领。

医院主治医师都同我关系极好。几盒红塔山就能驾起彼此之间的友谊桥梁。我拿着伪造的关于我身染重病的证明书找到公司经理,用很暗淡的神情和暗哑的低沉的音调向他请病假。经理没法不同意我休病假。

家庭病床就等于完全地自由支配。我就在家里担负了买菜的工作和义务的炊事员工作。夫妻之间反正免不了小摩擦,日子过得平平淡淡而又隐伏着冲突。水生偶尔光顾一次。他跟华纶谈的又基本上都是工作上的事。虽然鸡毛蒜皮但属正常往来而无懈可击。然而我在一次看见了华纶在水生面前慌乱的目光。那次她在为他倒茶递茶时,竟慌乱得把杯子里的水碰得泼了出来。结果两人都及时地摸出了手帕。她慌乱地为他揩试淋湿了水的膝盖。他为她擦抹烫着了的手指头。我无法忍受只得愤怒地走到阳台上去喘粗气。那时我真恨不得跳楼自杀。她总是以合法的理由掩饰自己的某些行为而让你欲怒不能欲哭无泪。

老曹和他老婆很凶猛地打了一架。我和华纶过去劝慰时,老曹的女儿哭红了眼睛。老曹的女儿哭时有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华纶拿过扫帚去为地上摔碎的热水瓶整理去处。老曹保养极好仍然声若洪钟。他说过不下去只有离婚。老曹的老婆也说要去离婚。老曹的老婆声色俱厉地说离了婚他也不准再找别的女人,而且必须负担她晚年全部生活费而且还得在这里永久地住下去;因为她的豆蔻年华全部让老曹给糟蹋了,这些宝贵的东西一去不复返该由老曹承担全部责任。我问老曹的女儿是因了什么而让事态发展得如此严重。老曹的女儿说全是一些鸡毛狗爪的琐碎事。老曹说老妈子把米饭煮硬了是想让他得胃癌,而关于牙齿不好不要把饭煮硬的叮嘱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避却被置若罔闻。华纶劝慰老曹的老婆说老夫老妻沟沟坎坎几十年都过来了,后面的日子所剩无多更应当互谅互让才是。老曹敬给我一支香烟并划着火柴让我吮吸,然后愤愤然地说女人是越老越糊涂越老越啰嗦。老曹的老婆讥讽地说只有男人越老越精明越老越爽利。接着她又泣诉了许多的不白之冤。她说她买菜烧饭生炉子还要洗衣裳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她说这个糟老头子不当经理后就只知道成天伺奉他的花花草草两耳不闻窗外事。她说冬天寒冷睡觉时他总是把那双冰冷如铁的死脚臭脚填进她的怀里取暖;她说他也只是这个时候才晓得老婆的重要性。她说他夏天要老婆天天为他搔痒掐痱子,简直是剥削别人劳动力的地主老爷。她说她的奶子生了脓疮的时候他连眼角也不瞅一下,可要她的时候又假装得那么亲热……老曹的女儿听不下去一甩长发进了自己的房间。华纶还在不厌其烦地劝说着这个絮絮叨叨的老女人。老曹觉得老婆说的全是诬蔑不实之词,懒得去辩驳只是嘿嘿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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