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红色的太阳
1995-08-22梁粱
梁粱
真的,作为一个16岁的女子,我也有爱美的天性,我认为自己最美的衣裳就是这身千金不换的戎装,当兵使我真正感觉到了自己青春的美丽。
记得我知事起,看的第一部电影就是《英雄儿女》,我喜欢上的第一个偶像就是王芳姐姐。她那戎装在身、英姿飒爽的风采,让我羡慕不已。她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歌唱英雄的勇气,给我幼小的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992年,我童年的幻想终于变成了现实。当时,在西安舞蹈学校学了两年现代芭蕾舞的我,成了一名14岁的小女兵。身着一身戎装,老师和同学都说我像王芳,我对着镜子上下打量自己,想起心目中的偶像,有了一种“长大后我就成了你”的自豪感,甚至觉得自己成了世界上最美的女子。
我当兵所在的临泽,地处雄浑苍凉的河西走廊,是西路军女子独立团当年战斗最多牺牲最惨重的地方,也是充盈着巾帼雄风的一片英雄的土地。50多年前的冬天,1300多名西路军女战士大多牺牲在这里。当年的西路军女战士大多跟我一般大小的年纪,但她们已是参加过长征,身经百战的“老红军”了。我入伍后的第一课,就是参观临泽的西路军烈士陵园。参观回来,我一连几个晚上都难以入睡,我无法忘记西路军女战士血染河西那一幕幕悲壮惨烈的故事:10多名西路军女战士面对包围上来的数百名敌人,面不改色,拉响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一位女战士被俘后宁愿被活活钉死在树上,也不向敌人屈服;一名女战士面对包围上来的数千名敌人,飞身跃马,用手枪和手榴弹打死了数十名敌人,身负重伤后,顽强地冲出重围。我从心里崇拜这些英雄。在西路军当年战斗过的地方当兵,我心中有一种深深的西路军女英雄情结。我的影集中,珍藏了不少扮演西路军女战士的照片。有人说,我头戴八角帽,身穿灰军装,腰插驳壳枪,横眉蔑视十面大敌的照片,几可乱真,活脱脱一个西路军女战士形象。我以此为自豪。我在一篇日记中写道:“我可以蔑视任何一个歌星舞星影星或富贵的女人,但我不能对西路军女战士有丝豪的不恭。她们是我心目中最伟大的女英雄。”我还利用业余时间查阅西路军女战士的资料,自编自演了表现西路军女战士血战临泽的舞蹈《河西巾帼魂》。每次演出,部队官兵都用热烈的掌声给予回报,使我激动得掉了泪。
在部队业余演出队当舞蹈演员,并不像人们想像中的那么浪漫。入伍后,第一次给退伍老兵演出,是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冬夜,为了演出的需要,跳舞时,我们几个女兵都身着薄薄的纱裙,礼堂里没有暖气,门窗也多处漏风,特别是演出结束时,我看见不少老兵都在抹泪,便感到冻也没白冻,舞也没白跳。第二天,我们几个跳舞的女兵齐刷刷地“倒”了,人人感冒发烧。生病也让我们感到幸福,可以躺在床上静静地想家,还能吃上病号饭。
夏日去连队演出,走在戈壁滩上,胶鞋一会儿就会被滚烫的沙子烫变形,随时都会在演出途中中暑晕倒。河西走廊春秋的风沙铺天盖地,吹得人睁不开眼,迈不开步,头发里、脖子里、鞋袜里全是沙子,几乎每次演出回来,身上带回的沙子都有一大把。好在这些我都习惯了,尤其是习惯了风沙对我们的“热情款待”,去连队演出,它一路陪伴我们,演出归来,它又把我们送回大本营。我总想对它说一句:谢谢你,亲爱的风沙。
每次去连队演出,战士们对我们都非常热情,我们的到来,仿佛就是春天的到来,连队官兵人人都乐呵呵的,天冷给我们生炉子,天热给我们吃西瓜,饿了给我们做连队最高水平的饭菜。每去连队演出一次,都让我激动一次,也只有到了连队,我才真正有了当兵的感觉。
我也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我更看重自己的选择,军旅生活对我有一种挡不住的魅力,我甚至愿意为自己的选择高呼万岁。我是一个属马的女子,不能被钱和利绊住蹄子,不然,就永远迈不动步子,永远走不远。有一首歌词说得好:“生命里有了当兵的历史,一辈子都不会后悔。”当兵的历史,是自己一笔金钱换不来的人生本钱,有了这份本钱,终生都会受益。
华淑敏:我从小就敬慕护士。医院的墙是白的,有一种很神圣的感觉。可是我刚分配到这里时,第一个感觉是害怕,病人一个个浑身抽搐,嘴角流口水,或者眼睛直直地瞪着我,朝我笑。虽然老护士告诉我,别怕,那是病人服药后的正常反应,我还是吓得想哭,真不敢想我将和他们打一辈子交道。
是老护士感动了我。病人不吃饭,不吃药,她们得去哄;病人屙在床上,浑身屎尿,她们得去换洗。碰上病人突然发作,她们被打得鼻青脸肿也是常事。我想,她们能做到,我为什么不行?
和病人接触多了,我慢慢不害怕了,反而越来越同情他们。我觉得精神病人都特别可怜。我有一个病人,单位效益不好,丈夫和她离了婚,她又急又气,就成了今天这样子。一天晚上,她竟然把几岁的小女儿掐死在床上。第二天住进医院,又哭哭啼啼找女儿。我只好骗她,你女儿上孤儿院了。把她哄睡了,我感到心酸。到现在她还不知道女儿已经死了呢。
好像现在得精神病的越来越多。好端端的人,说不行就不行了。去年来了一个病人,30几岁,是工厂的一个科长。她心灵手巧,花一两个小时随便织点什么工艺品,拿到市场就卖200多。因为市场竞争激烈,她这个科长很要强,整天高度紧张,很快就精神崩溃了。得病之后,丈夫离开了她,她病得更厉害。我护理她,她常常拉住我的手又哭又喊,老是问我“怎么办?”她说她害怕,总是偎在我身边。我呢,不停地哄她,安慰她。在正常情况下,她是个女强人,比我大10几岁,也比我见多识广,应该她来开导我才是,可谁叫她是病人呢。
精神病院是社会的一个窗口。我透过这个窗口,长了不少见识。前不久,我们这儿有个病人死了。她是个医生,60多岁。她女儿被工厂开除了,就到社会上和人鬼混。老人怎么劝也不听,硬是气出毛病。得病之后,女儿根本不管不问,偶尔来一趟医院,东摸摸,西摸摸,抄着值钱的东西就拿走。本来老人经过治疗已有好转,受到刺激,病情又加剧了。我们都气愤得不行。老人临死前,那个女儿连影子都没见,是我们护士长给她洗尽身上的屎尿,给她换上新衣服的。我打心眼里看不起那个女儿。那么冷酷,那么绝情,还算人吗?
我们的工作白天还算轻松,晚上可就紧张了。所有病房的门全部得打开,护士在各个房间来回走动观察,一个床位都不能拉下。精神病患者什么问题都可能发生。有的病人想自杀,白天人多没机会,就趁夜深人静动手。他们把床单撕成布条,把脖子紧紧勒在床架上,想彻底摆脱痛苦。有的人手段挺高明,自杀时用被子蒙住头,护士晚来一步就出问题。所以每个床位都不能放过。我们悄悄走过去,掀掀被子,看他睡得怎么样,呼吸是不是正常。每个晚上都这样提心吊胆,直到天亮才能松一口气。紧张,累,没什么可抱怨的。精神病患者都是不幸的人,别人可以不管,我们不能不管。
王雷:累和苦,挨病人打,我们都不在乎。最难过的是社会对我们有偏见。有一回我外出,两个人就在我背后指指戳戳,说她是精神病院的护士,咱们得躲远一点,万一她发脾气用电棍电咱们一下,受不了。我听了又气又好笑。我们什么时候有过电棍?
李玉芬:我为我们的医院感到自豪。我觉得在精神病院工作,没有爱心是不可想像的。我们有一个病人,进院没两天就逃跑了。费了很大劲把他找回来,谁知他又跑了。问他为什么总跑,他哭着说想儿子。我们找到他家,看到他家里很穷,妻子已经出走,父亲生病没法照看孙子,把小男孩送给亲戚了。为了让病人安心养病,我们破例把他的儿子接进医院。小男孩来的时候,又黑又瘦,浑身是鼻涕和泥,大家抱着他掉眼泪。医护人员给小男孩捐了很多东西,轮流照看,在病房里办起托儿所。爷俩团圆之后,病人情绪稳定,病情很快好转。社会上有些人看不起我们,可是如果没有我们,精神病患者谁来治疗,谁来照顾?